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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被人窥破了埋伏的张自勉毫不犹豫的举起弓箭,如电光火石一般的搭射而去;却又失了准头而“当啷”做响着正中高台侧边一面铜锣。
然而他飞快搭上的第二箭,还没有发出就已经被人从背后奋力抱住,又连人带弓箭拖倒在地上,又被强行给从手中夺取了去。。
事实上发生这么一幕的时候,就连他预伏下的那些弓弩手也没有丝毫起身的动静,而是人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为什么,难道我恩德不足,待你们不好么。。就连你也来坏我的事。。”
头盔掉落之后白发披散挣扎起身的张自勉沉声道,然后用眼睛看着自己的探哨总目林千军。
“只求大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啊。。”
就见参与了拦阻他赫然是以林千军为首的亲从部将们,他们纷纷跪下恳声哀求道。,
“只要杀了这贼首令其生变自乱,朝廷岂不是又得一段的中兴和振作时机了。。这才是天下人的活路啊。。”
张自勉深吸了一口气痛声斥道。
“但是我们都不得活了,这满城军民百姓也不得活了。。”
另一名军将惨声道:
“至少那位有处说的不错,这天下到这地步难道还有救么,这朝廷上下难道还有指望么。。”
又一位地方出身的将校颓声道
“有,怎么没有,只要我们奋力杀贼以平定地方,终究会再见到煌煌大唐的治世之期。。”
张自勉却是有些愤声道:虽然他只觉也有些渺茫,但同样坚信只要是那位济世宰相郑公在位的话,终究不是毫无希望的。
“那是大将军您想要的治世,不是咱们这些出身乡土,人微言轻之辈可以活着看见的治世了。。”
城头军将之中亦有人开声道。
“至少那些贼军尚肯救助过火的城民。。咱们却要将他们连同家园都付之一炬。。这到底是为什么,谁是官谁才是贼啊!”
又有人忍不住语气激烈的补充到。
张自勉一时无语,又心中冰冷的发现自己在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自己带进内城来的固然都是与地方关系不大的本部人马,但是他们也多是聚徕编练的流人、难民出身。
因此,在城头上让对面那个贼首周和尚给貌似微言大义的话说得多了,不免而有所感同生受的触动和蛊惑,也由此心思混乱和惶惑起来。
“那你呢。。什么时候开始背弃我而去了。”
他又看向了自己的探哨总目林千军,若是早早在他这儿也出了问题的话,那自己的接连败绩就丝毫不冤了。
“在下就一直未尝背弃过大将军,也深以为大将军恩重如山。。若不是大将军收徕我等,又屯守以田舍得以安身立命,只怕早就横倒路侧了。。”
依旧半跪在地上的林千军面不改色的道。
“然而,我只想问大将军一句;一旦您老人家不在了,这些地方上因您而成的囤聚之所,安身之处,还能够再维持下去么?或者说在乡里豪姓的侵并与觊觎之下,又能够继续自持多久呢。。”
“大将军您又可曾知晓,这些年囤地失踪的那些妇人和孩童,至今尚未有所下落的又有多少人么。。”
“如此事情,为何不速速告与我知。。”
张自勉皱起眉头道。这些人好歹是他亲自手聚徕起来的班底,为的就是与地方势力区分开来。毕竟,当初他从江西老家逃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受伤的家将而已。
“最初自然是没少上报过的,只是您身侧环绕的那些豪姓大户家子弟们,就未必会如是通秉和呈上了。。”
林千军再度拱手道。
“更何况,您自然可以为咱们这些离散客居之人,主持公道上一次两次三次乃至多次;但是还能够为所有人都事无巨细的讨得公道么。。”
他还没有没有说出来的情由。就是当初亲眼见下令处决那些太平贼俘虏时;领头身负重伤的贼军校尉,高声歌唱着感染了一众难免惶然惊惧的士卒,而相继慨然赴死的情形。
然后他这个被大为震撼和有所触动的探哨总目,也不由自主的借助自己掌握的渠道和资源,开始更多了解其这些太平贼的过往情迹来。
日积月累下来也不免让他产生了疑惑和动摇;然后又发现了内部的异动和趋向,而让他也毅然参与到了其中,这才有如今这么一幕的激变当场。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以大好头颅,且送尔等一线机缘好了。。”
张自勉失望至极的不怒反笑起来,奋手抽出宝剑就是一横;然后却又被左右争相给扑倒在了地上,压得昏天黑地起来。然后又有人连忙喊道
“还是活的大将军,更能襄助我辈啊。。”
听到这句话,本来就心灰意冷而了无生趣的张自勉,也不免被气的一口郁结之血从喉中迸发而出,而就此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于是,周淮安发现自己只是放了一通嘴炮,顺手挡了一箭之后;本打算乘着麾下对于敌军无耻卑劣的群情激愤之际,开始发动进攻。
结果摆好动手的真实,却发现内城之敌已经迫不及待开门出降了。还给绑了一个名为张自勉的大礼包送过来。这难道就是嘴炮上的胜利么。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浙南还有半数州县尚未直接占领或是平定,但是至少后续的收尾就可以不用再占用那么多的兵力和资源,而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了来慢慢炮制了。
因此又过了一天接管和善后,在汇合了从温州轻骑简从赶来汇合的钱具美,以及得到后援而清理了衢州大部的程大咬之后。
周淮安就毫不犹豫的将攻略浙南最后两处敌占区,曾经作为张自勉崛起基本盘的处州和重要盟助括州的后续任务,分别交给他俩去各自负责。
然后,自己带着亲卫队重新追赶上已经班师回城的大队人马去了。
——我是嘴炮的分割线——
而在常州的无锡城附近,槽渠之畔的九龙山上。
太平水军的舟师队副柴再用,也从埋掉烟道的土灶中,抽起了一只烤过的竹筒,用力掰开来。顿时露出里头做熟的豆子米饭,还混合了星星点点的腊肠碎和油渣末。
经过了火烤又渗入了竹青汁水的香味,吃起来油乎乎香喷喷的很能管饱。再喝一口土灶上加热铁皮壶中的寥糟水,顿时舒坦的什么事情都不用多想了。
他这么一边填饱着肚子,一边用单筒长管镜打量远处漕河水道中的动静。作为淮南军一路而下最为深入的前锋人马,已经沿着槽渠的水运便利紧逼到了无锡城下。
因此,如今被重新疏浚淤塞和拆毁了障碍物的河面上,已经满是络绎不绝插着青蓝色“骁胜”、白地镶红“骁雄”旗帜的淮南舟船。
此外,还有一面略小的“高”字将旗,与其并列挺举在一起的,则是“防御”“先锋”“兵马使”等几面竖条形的官身旗。
直到他看的差不多了,也吃的差不多了;才重新端起一枚陶笛吹了几声。随即在他的身后的草木树丛中,便就参差不齐的站立起来好些人头来。
他们人人穿着相对轻便的上下两段皮甲,身后背着连弩和火铳、小圆牌,腰上挎着短刀或是手斧,手里还拄着带勾的短矛或是钩镰枪。
虽然他们在半天前就已经抵达了无锡城外,但是相对于立马入城增援和加强当地的防守力量;柴再用更想利用这点有限的人手在城外待机,以便做点什么。
因为他所获得的消息并不算乐观,据说除了重点句固守的江宁、丹徒之外,规模稍小一些,城防和人手也相对单薄的句容、延陵、金坛等等地,都已经相继失陷了。
至于宣州方面的局面似乎要更糟一些,由于不在润州戍防区的统合之内,无论是溧阳、芜湖、当涂等地,只能靠有限的驻队团和巡护队,以及临时召集的民壮来自守。
当然了,柴再用也想不到那么多东西了,这时候他只要做好眼前的事情。
不久之后,他就与许多罩着涂了污泥,插上草枝披风的士卒一起,在尖啸如潮的哨声中铳箭齐发,对着狭窄河道中堆集成一片的船只攒放而去。
又在密密麻麻的烟火和箭雨当中,将站立在输送河船上的淮南兵卒,如秋风吹落叶一般的扫落进河水之中,又引着和点燃了船上的粮草物用,在点点烟火升腾中弥漫开来。
这时候,正忙碌在无锡城下立营的淮南兵马这才闻警反应过来,而火速从初见轮廓的营地中当先冲出一支百余人的马队来;然后又有数百名顶盔掼甲的步卒,擎旗扛枪的紧随其后。
然而片刻的光景之后,最先赶到的马队却扑了个空,只剩下正在燃烧的输送河船已经沉浮水中尸体和挣扎求助的伤员。
领头的马队校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沿着河边伏兵所留下的大片踩踏退走痕迹,向着坡地上拍马追逐而去。
然后在越过土丘和坡顶的那一刻,却又骤然爆发出大片的叫骂和惊呼声,然后又变成急促而激烈的人马嘶鸣、惨叫痛号声来。
带到被甩脱在身后的步队急忙追了上来,却只能气喘吁吁的站在坡顶上;看见令人瞠目欲裂的一幕场景。
在坡面下挖出来的陷坑和缆索中,尽是折断瘫倒和绊翻了一地的坐骑,以及插满箭雨或是满身淌血的骑兵;虽然还有半数骑兵努力想要绕道边上去,却是已经追不上那些正在退入山林中的人影了。
作为最早挥师北上的第一批人马,与江东境内最为突出的淮南先头之间,到标着拱手移位的第一场遭遇战和埋伏,就这么短暂的爆发又仓促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