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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低沉又阴郁的声音传了过来,青罗一惊,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似铜铃一样大。这算什么事儿啊?呼啦啦,嗖嗖,如电光石火一般,尖锐的刀尖对准了她的脖颈直刺过来。
“嘶——!”
看到尖锐的剑尖,青罗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啊,生平第一次遇到此番情形,吓得她魂飞魄散,小心脏扑通扑通急速地跳个不停。
青罗顺着对准她脖颈的锋利的刀尖瞟过去,站在青罗面前的,是一位紧握刀柄、有着漆黑眼眸的少年公子。
大概比青罗年长五六岁的样子。
不过眼前的少年比同龄人多了份少有的威严,因而让他看起来稍显老成。五官的轮廓鲜明,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直入青罗的眼帘。青罗一开始以为,那对准自己脖颈的刀是村里男孩儿们拿着玩儿的玩具。可眼前这位公子那冷峻的表情和寒气逼人的眼神,都在告诉她这绝非玩具。
仿佛顷刻脖筋就会被挑断似的,空气里弥漫着从刀尖传来的紧张气氛。
“我的娘呀……早知道就安安静静地读会儿书了。”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关头,青罗却在找娘,她在找她的生下自己就过世、根本记不清容貌的母亲。青罗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试图想办法从眼前的窘境中摆脱出来。
青罗时年八岁。
她今儿一整天都没少挨父亲的训斥。前阵子看过嘉实国公主队伍的出行场面后,自己也梦想着要当皇后。于是乎有了几天安安静静读书的日子,还豪言壮语地表示要修身养性。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这才过了几天,就又打回了原形。
禁不住邻居家小伙伴坚德的撺掇,青罗从家里跑了出来,不知不觉在外面玩儿了很久。在村子里晃悠了一整天,看到绿油油的西葫芦就上去乱刺,青罗想,西葫芦都刺没了想必今年就不会吃到自己最不喜欢的西葫芦汤了。
可是就这样回去的话,一定又会被父亲训斥。家里也没有合适的做晚饭的菜,既然出来了,那就到山上摘点蘑菇回去。想到这儿,就往村子的后面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瞅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太陵山的深处。
现在正值秋季,秋高气爽,树下的蘑菇长得很是茂盛。捡了一两只蘑菇后,青罗就在太陵山的丛林中跑开了,跑着跑着她就看到了一幅让自己张大嘴巴的场景。
武士们举着刻有闪闪发光的皇室标徽的长矛,将军们穿着厚重的盔甲……
同父亲瑞温经常对自己提起的皇室出外的阵势一模一样。
武士们恶狠狠的表情中露出一丝阴郁,不知天高地厚的青罗就这样张着嘴,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不知从何时起,青罗跟在了队伍后面。她想知道这队伍是去往何处。但是突然,在队伍的前列,传出锵锵——兵器相碰的声音。
“有刺客!注意守卫!”
在队伍先头的几名将军和禁卫武士流着血,从马上摔了下来,瞬间队伍乱作一团。
“保护太子殿下!”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惊慌失措的队伍向四处逃散。看到此情此景的青罗也着实吓了一跳,受到惊吓的青罗正好看到眼前的轿子,没来得及多想,她掀起眼前大轿子的幔帐就钻了进去。
可是那里面……
“你是谁?”
——这下我死定了!
想到这儿,青罗尽量屏住呼吸,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刀的主人又问了一遍,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安:“我是皇周县的都青罗,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求生的本能让青罗的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不停地求饶。与其说是道出“都青罗”的名字,倒不如说是想从名字上耍点儿花招。这就是近来大家给这个既固执又冒失的小姑娘起的外号。
素以严格著称、统帅边疆的队长,又身为父亲的都瑞温,把青罗架到书桌前,费尽心思地希望她可以对孔孟之道产生兴趣。可是想要把青罗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像是比登天还难,每每都以失败告终。在一旁看射箭、骑马,她不仅是一学就会,而且还学得很出色,也有兴趣。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读书之类的,却显然和她格格不入。
今天就是如此,父亲毫不体谅地下了一道“无理”命令——让她把《明心宝鉴》从头至尾诵读一遍。可是,如果乖乖地听父亲的话,那可就不是青罗了。
早早地,青罗就自命为这个村子的巷子队长。白天噗嗒噗嗒地跑到溪边捞鱼;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拉着四五个小破孩儿跟在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奶奶身后,恶作剧般的抢过手杖。这还不算,有时还会在村子里四处转悠,讨来熟土豆和打糕之类的吃的。
“怎么?是个小姑娘?!”
面无血色、不断求饶的小不点儿,原来竟是个小姑娘。公子看起来有些失望,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是邻国派来的刺客。”
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失望,可另一方面却又似乎是放心似的松了口气。于是即刻把短刀收起来,熟练地放进别在腰际的刀鞘里。
还好,把对准脖颈的短刀收了回去,可青罗却还没回过神来。之前青罗跟随身为射术教尉的父亲努力地钻研射箭和武术,这会儿却像丢了魂儿似的,凝视了一会儿公子的脸庞,然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瞅瞅,瞅瞅!”
他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用脚后跟儿碰了碰被泥土沾上后蹭得发黑的裙边。
“什么?”青罗抬起头,看了看公子。
而这位公子呢,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撇了撇嘴:“怎么跑这儿来了?家在附近?”
语气和普通人稍有不同,青罗眨了眨眼睛,稍一迟疑,错过了回答的时机。
“刚才吵着要饶你一命,想来你也不是哑巴,怎么这会儿又装聋作哑了?难不成你是傻子?”他狠狠地抓着青罗的肩膀。
“我、我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青罗,面露惧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
“我叫青罗。”
“青罗?什么意思?”公子露出想一探究竟的神情。
青罗喘着气,平稳了一下呼吸后,开始讲述自己名字的来历:“是皇后翟衣的意思。”
“皇后翟衣?不可理喻。”他觉得这实在是很离谱,表情僵住了。
她梦想着将来能够成为皇后,可是他的反应却大大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怒火不由自主地上蹿,青罗挺了挺脖子:“我是百济人。”
“百济?那是位于哪里的国家?”
仿佛从鼻子里,发出不屑一顾似的问话,青罗的火气再一次蹿了上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百济皇室的后裔。”
“皇室后裔?笑话,那又怎么样?”
他抬抬下巴,青罗也不甘示弱。父亲瑞温一向嘱咐青罗,不要忘记自己是百济皇室的后裔。青罗也一向以自己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液而骄傲自豪不已。
“是的,我以后会成为皇后的。”
“什么?皇后?”
他哼了一下,觉得甚是可笑。
皇后……眼前突然闪过一个人的面容。
——母亲。
在皇家,皇后翟衣意味着青缎,能够穿上青缎的人,除了母亲,别无二人。所有人都赞叹又羡慕的地位,不过不幸的是,母亲过早地去世,自己没能沾上母亲的光。
公子又想起了另一个身着青色绸缎衣服的人。
她有着漂亮的、淡如远山黛的眉毛,还有一双藏着害羞神情的双眸。如果顺利的话,今天行过嘉礼,现在这会儿她应该守在自己身旁的。
“嗯。”青罗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察觉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接过话来,“是啊,家父曾经说过我会成为皇后的。”
青罗确信无疑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之前,瑞温对青罗要做皇后的话表示了肯定。就跟青罗说,要想成为皇后,首先要接受一定的书香熏陶。就这样好说歹说,才成功劝得青罗坐到了书案前。虽然没能坚持太长时间,可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这之后,“皇后”一词就好像成了口头禅,青罗越发地确信自己可以成为皇后。父亲瑞温按照成为皇后的标准培养青罗,说不定如果以后嫁入高官显爵这类府第,也不至于有损体面。
年龄十四岁的无量,还以为突然闯进轿子里的那个人,是邻国派来的刺客。可是,他用短刀对准的人却是站起来还不及他腰际的黄毛丫头。
他思量着,这穿着白色布衣的小姑娘说不定是身份卑贱的奴婢。可是却有着引人注目的美丽外貌。白玉般的肌肤,高挺的鼻子……不知什么地方和母亲有着几分相像,心竟然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无量不受自己掌控地成了太皇国走霉运的太子。掌管了30多年太平盛世的先皇光徽皇帝,因为久治不愈的疾患驾崩后,无量连自己眼前的事情都无法预测,只好跟随命运的车轮向前行进。
不久前,宫里因为葬礼而一片混乱之时,先皇的宠妃北贵妃乘乱发动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政变。北贵妃同左内相等宠官、太监联手,篡改了先王的遗诏,废掉了太子无量,把自己的儿子李佑送上皇帝宝座,而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后。
结果,前太子无量被发往远离太皇国的边疆诸侯国——恩贤国,贬为郡王。这会儿正和护送他的大臣孙武裘将军的护卫们从太皇国出发。
——为什么是今天?
如果他登上皇帝宝座的话,今天就是行嘉礼的日子。可是,到现在为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遭到刺客的攻击了。孙将军是他信得过的人,好不容易击退了几次袭击,但这一路上死伤了不少士兵。
这黄毛丫头大概是因为短刀的缘故,一开始吓得变了脸色,等喘过气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劲儿,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何况,这黄毛丫头嘴里竟然敢说出皇后之类的话,这让太皇国前太子无量气得说不出话来。无量眯着眼睛,冷峻地盯着小姑娘看。
“令尊说,你会成为皇后?”不知天高地厚,敢拿皇后开玩笑,无量恨不得立马用绳子捆住青罗,投到狱中。想到这儿,无量用带有怒火的声音问道。他对大家都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争夺皇位早已习以为常。
“没错。”揣摩不出无量心思的黄毛丫头,乖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好像在诉说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贴在无量的耳边继续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无量丝毫没有和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很多的黄毛丫头谈天说地的想法,可是,他所遇到的情况还真是奇怪。
就在前天,身为北贵妃的儿子李佑,不已经替代曾是皇太子的自己,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了吗?思来想去,自己的后脑勺开始钻心地痛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我羽翼丰满之时……
心里燃起了坚定的报仇之心,可心情却仍是低落。
“我正非常努力地学做皇后。读书、学射箭……我弓射得很好,骑马也很棒……”
看着像只百灵鸟似的不停地在嘀咕的黄毛丫头,随着她的声音,无量的思绪也飘了过去。事实上,皇位被夺去了之后,很想随便找个人聊聊,以慰现在的空虚。如果衣服上没有东一处西一处地沾着泥土,有这样一个既可爱又漂亮的妹妹倒也不错。
自己因为是太子才得以活了下来。听说,其他的皇子公主们都被处决了。真真是,宫里因为北贵妃,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混战。受北贵妃的暗算,自己能不能安全到达恩贤国还不一定呢。
“这该如何是好……”
冷不丁地从他的嘴里蹦出来的话,充满了伤感。瞪大了双眼的青罗,也都感受到了这份感伤。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别哭啊。”
青罗安慰似的嘟囔着,他又突然发起火来。
“谁哭了!”
话虽这么说,另一边却用衣袖擦了擦噙着泪珠的眼角。愤慨和悲伤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浸湿了眼窝。他手里握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风一刮,突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青罗立即俯下身捡了起来,问道:“我第一次见这玩意儿,是什么?”
“曲玉。”
青罗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他却一副不在意的神态回答道。
“哇……”
青罗小小的手掌上,放了有如树林般颜色的宝石饰物。她年纪还小,从来没有见到过宝石之类的挂饰,青罗就好像第一次看到稀有的宝贝似的,新奇地看了又看。
“很贵重吗?”
“不过就是普通的头钗。”
他没好气地回答道。
“拿着吧,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那是给和自己有婚姻之约的雪智公主的一件聘礼,可是,现如今自己的处境,容不得自己去想雪智公主。
悲痛之余,无量把头钗送给了青罗,不了解事情原委的青罗,只顾着高兴,把头钗揣进了腰际。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我把这个送给你。”
作为头钗的回报,青罗把在路上摘的白松蘑径直递了过去。作为曲玉头钗的回礼,这似乎太过寒酸。可是无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小姑娘的礼物。
不知不觉间,夕阳开始西下。好不容易击退了刺客,将军挥刀高声喊道:
“出发!”
“快速前进。”
无量收起了轿子的幔帐,青罗不舍地准备离开,回过头朝他望去,无量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青罗的存在会有碍他的视线一般。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也是,说错话、伤到别人又不是第一次了。父亲经常说祸从口出。好不容易从轿子里出来,他硬生生地问青罗:
“知道回家的路吧?”
青罗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那好,路上小心。”
从轿子里出来的青罗径直向前面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去,看到他站在轿子旁,一只手抬起幔帐,看着正在远去的青罗。青罗使劲儿地摆摆手,他的嘴角不被察觉般的向上翘了翘。
青罗走到公子再也看不见她的地方时,两条腿早已没了力气。公子用短刀对准她的时候,当时情况虽然很危险,可却不知为什么回想起来有股暖暖的情愫涌上心头。
大概年纪还小,青罗并不能完全理解人世间的感情,可和少年公子的相遇却是一次很特别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