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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吴慈仁医生,走出院长办公室,便长出了一口气。他是向院长提出停薪留职申请的。
“吴主任,”院长说“你是不是,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你出了医疗事故,现在,你已经是副院长了。”
“院长不院长,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吴慈仁说“我确实是去帮我的同学。他在南方搞了一所医院。”
“我认为你走了,很可惜!”
“我还会回来的。”吴慈仁说。
还会回来吗?他自己知道,这一去,那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了。
吴慈仁本来是一个开朗、睿智的人。他所管理的科室,在医院那也是一流的。因为业务能力强,在医院心血管病这一块,他是首席专家。也因此,他一度成为副院长人选。就在他被公示副院长期间,出了医疗事故。因为处理不当,使一位脑血管病人死亡。
吴慈仁21岁大学毕业,进入这家三甲医院心血管疾病科。22岁刚过法定结婚年龄,便娶了一位漂亮的中学语文教师为妻。第二年,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格格,意为公主。医生和教师的收入自然是不错的。于是,房子、车子都有了。妻贤子孝,是谓家庭幸福。
他参加工作5年后,晋升主治医师。31岁时晋升为副主任医师,并升任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因工作出色、发表论文多和科研项目获得国家奖,35岁被破格晋升为主任医师。同时,担任心血管内科主任,医院心血管病首席专家。可为年轻有为÷业有成。
正当将被提升为副院长时,却意外出错。虽然,没有受处分,可副院长没了。这真是造化弄人,好好的人生轨迹,因此而出现波折,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吴医生向院长申请停薪留职,明面上的原因,是副院长黄了。其实,背后的原因,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和想象的。
最先发现吴慈仁变化的,是他的妻子。在妻子的心中,吴慈仁是很“闹”的那种人。丈夫的语言有时连她这个语文老师,也没有他的俏皮、幽默和机敏。然而,在几个月前,他的这一性格却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郁郁寡欢,不拘言笑。用上高中女儿的话说,是“郁闷。”
为什么啊?副院长黄了?绝对不是。因为,妻子知道副院长黄是后来的事。而且,至少有半年他们没有夫妻生活。她提出过,可都被他用种种借口拒绝了。这让她很难过,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病了?他是医生。这一点妻子不担心;婚姻出了问题,好像也不是。因为,他很顾家,从来都是按时到家,也从不无故外出离家。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感到疑惑、无助,也感到恐惧。
(二)
离开医院,一个来到街上,周围都是陌生人,这让吴慈仁心中很坦然。很长时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处在一个谁都不认识的环境,让自己放松。在家里、在医院上班,他都觉得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有种被裸视的感觉,使他如坐针毡,紧张万分。因此,在处理一个七十多岁脑血管病人时,犯了一个错误,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而且,这个病人是医院职工家属,是他晋升副院长的竞争对手、医院办公室主任李敏的父亲。
其实,就算吴慈仁不犯错,那个病人也不会活多久。他的错误只是减少了,这个老人的痛苦,让他提前得到解脱。吴慈仁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并没有耿耿于怀。他甚至庆幸自己,因此而有了一个众人可以理解的合理的理由。他要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去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属于他自己的“世外桃源。”
吴慈仁曾经想到过自杀,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解脱痛苦。但,终于没有下手。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不想在死后,自己的秘密被揭露,成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新注解。这会让他的妻子‘儿难堪。就是死,也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令他无奈的世界上消失。
所以,他向院长提出停薪留职。去帮助同学管理医院,这是官方理由;民间理由,便是他的副院长黄了。这符合现代世人的思维方式,也迎合了一些人的心理欲望,一切都顺理成章。
吴慈仁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漫步。要离开这座城市,他想最后在留恋一遍。春天来了,大街两旁的梧桐树已露出新绿。爱美的姑娘脱去了臃肿的冬衣,换上简约的春装,迫不及待地让自己的美焕发出青光。大街小巷、高楼大厦、商场店面,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从冬的蛰伏中解放出来,透出无限生机。但,这一切不包括吴慈仁。他不属于此地,更不属于此时。现在,他正在严酷的寒冬中蛰伏。他的春天在哪儿?
吴慈仁想去找。即使找不到,至少也可以找到他人生的终点。
(三)
女儿格格十五六岁,很懂事。吴慈仁“郁闷”她便想法逗他开心,可效果始终不好。“爸爸变得越来越年轻了。”女儿常这么说。
一般人,在听到年轻的赞美后,一定会很开心的。可在吴慈仁听来,却像晴天霹雳。每次听女儿这么说,他便不由自主地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发呆。
妻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年轻。但,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很年轻“小白脸儿”不显年龄。所以,她并不是太在意。
对于吴慈仁要南下帮同学的事,妻子没有反对。或者,她在心中还积极支持。她认为换个环境,也许能让丈夫心情舒畅,不在郁闷,这是要紧的。至于是不是能赚钱,或者是不是能当副院长,都不重要。
妻子没有过多的交待与祝福。只是默默地为他收拾行装,把他的行李,连同她的希望一起装进旅行箱里。她在心里无数次地为他祈祷,也祈盼日子能回到从前。
“爸爸,有时间,你要回来看我们。妈妈和我会想你的!”
妻子和女儿,把吴慈仁送上火车。看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性,是那样的依依不舍。他的心很痛,痛的全身发抖。
“早点回来,我们在家等你。”妻子的眼睛含着泪水。
“你们回吧,火车要开了。你们自己也要保重,别为我操心。”
火车开了。妻子和女儿一起,在站台上跟着火车跑。然而,终于跑出了吴慈仁的视线。他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大脑也像被人抽空了似的,无知无觉。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也不知道停了几次,又开了几次。总之,时间是在一分一秒地过,火车在一站站的停,又一站站地开出。一直向前,向终点进发,向终点靠近。并没有因为吴慈仁的心境而有所改变。这是潮流,也是规律,没有人能够影响它。这一点,吴慈仁心中有数。
女儿拉着妻子奔跑的身影,定格在了吴慈仁的脑海,他挥之不去。以致火车到达终点,一座南方海边的小城,他仍在重放这一画面。
手提行李箱,吴慈仁踏上这座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小城。没有像给妻子说的那样,有人接站,更不会有同学的医院。他像一叶浮萍,在陌生的人潮中漂浮。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
三月的南方,比北方温暖很多。但,在晚上凉意仍浓,提示吴慈仁必须找一家旅店住下。于是,随着一拨人来到一家旅店,他住下了。
他住了三天,也睡了三天,除去必须要的吃饭时间。第四天,他还在床上,便被服务员叫起。
“请问,你是吴慈仁?”服务员问,面带疑问。
“是啊。”他说。
“请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服务员又说。
吴慈仁从包里把身份证找出来递给服务员。女服务员反复核对,最后摇摇头,又把证件还给他,走了。
服务员走后,吴慈仁马上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的体貌特征已经起了质的变化。原本就很少的几根胡须,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了。面部细白,脸和颈部皮肤细腻。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活脱脱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孩儿,是谁都会怀疑他的身份的。他明白,自己的外表让服务员产生了怀疑。在这样的公共场所,他的问题是极易受到人们的注意。所以,他必须马上从这里消失。
于是,吴慈仁迅速整理行李,到大厅退房。在几名服务员疑惑的目光子下,他匆忙逃出这家旅店。
(四)
脱离别人的注意,吴慈仁再次把自己溶入到茫茫人海之中。走在匆忙的人群中,吴慈仁又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但,内心的绝望又让他觉得,世界之大,可哪里有他的立足之地呢!半年来,这一百八十多天,他活得有多累、多辛苦?个中滋味,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体味!
半年前,吴慈仁突然感觉自己身体变了。首先,他发现自己的乳房在长大,象十一、二岁小女孩儿的乳房。起先,他认为是患了乳腺癌(男人是可以患乳腺癌的)。但,以他丰富的医学知识,他排除了。然后,他分析可能是性激素分泌失调。三十八九岁的年龄,这种现象是有的。只要不继续长大,亦属正常。然而,它却一天天长大。
其次,是他的性能力迅速下降,几乎没有男人的欲望。妻子多次要求,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最后,他不得不和妻子分房。最要命的是,最后他变成了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
一个男人要想变成女人,是可以的。现代医学通过变性手术便可办到,这不算奇怪。可一个男人,在他生活三十八年之后,不经过任何现代技术手段,而自然变成女人。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吴慈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应该是“她”)不能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做出解释,也无法开口向他人求解。这是一个谜,天大的谜。也许,全世界就他一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么奇怪的事让他赶上了,他向谁说?又如何开口呢?
吴慈仁感到空前的无奈。郁闷,郁闷,只有郁闷!他的思想全在自已身上,而无暇顾及其他。上级找他谈话,说要提升他为副院长。他可有可无的应付了事,没有激动与感激;来了急救病人,他走神了。于是,无奈的出了错。病人死了,他的副院长也黄了。所有人为他惋惜,而他依然像孤魂野鬼一样,来去匆匆,躲避所有的人。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中,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让自己一个人独处,千方百计让自己与他人隔绝,小心守护着自己的痛。
躲避同事,躲避亲友和熟人,这容易办到。可有一个人,他是没有办法躲避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你可以不和妻子亲密,不和她同床,甚至分房而居。可毕竟你要和她朝夕相处。如果说能抓住你的“狐狸尾巴”那妻子便是第一人。有几次,吴慈仁差点被抓住现行。好在妻子代课毕业班,教学任务重,回到家里已经是筋疲力尽,感觉迟钝,才让他侥幸逃掉。
就这样,吴慈仁在担惊受怕中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的体貌特征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他极力掩饰和伪装着自己。经常在一起的人,因为变化的渐进性,也许可以忽略。但,长时间不在一起的人,一见面一定会大吃一惊。吴慈仁也感觉到了这种可怕,整天高度紧张。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人突然瞄他一眼,或者大声说话,都会让他的心跳极度加速。他像一只秋天的蚂蚱,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日子让他恐惧,让他不知所措,更让他无法忍耐。
随着天气渐渐变暖,衣服的伪装作用也在逐步减小,他的真面目也将面临暴露。吴慈仁决定要逃,要在伪装剥落之前逃掉。他爱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了她们,也为了自己,逃是唯一正确的决定。于是,他选择了给医院、同事、妻子和女儿最恰当的理由,并且在最适当的时间,他逃了。
(五)
走在陌生的城市大街,吴慈仁不在刻意掩饰和伪装。所以,他的女性特征便显露出来。虽不十分抢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是个女人。一个真实的女人,穿着一身男人的服饰,在当今社会、在现代城市,怎么看也都是怪怪的。至少是不顺眼、不谐调。吴慈仁就这样,在大街上不谐调地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走累了,便在街边休息一会儿。
南方的小城,海洋性气候,空气湿润且弥漫着海水的味道。大街对面一家店面里的音响里,忽然传出周迅的看海。歌声甜甜,似真似幻,令人遐想。吴慈仁听完这支歌,便有了一个决定,他要去看海。大海对他来说,不是陌生的。他在书中读过对海的描写,在影视上见过海样子。但,不是真的海。长这么大,他从未见过真的大海,不知道真的大海的模样。
他向路人询问去海的路径,他说的是捷径。这是一个不太难的问题,生活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因为,这里是海边。按照路人的指引,他沿着海水的味道,步行向海边走去。到海边去的路并不是太长,就像他三十八岁的人生,一路平坦。快到海边时,路变得不在平坦。因为是捷径,而且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山挡住了去路。要看海,必须要爬上去,把它踩在脚下;能不能爬过自己人生路上的这座山,去欣赏那边大海的风景,他没有想过,也不愿去想。
吴慈仁一路走去,无心地看着路边的风景。渐渐地,海水的味道越来越浓,海水撞击海岸的声音,也挤入了他的耳朵。于是,他加快了步伐。在梦幻般的寻海路上,吴慈仁的脚步有些漂浮,仿佛是踩在云上。爬上小山顶,大海一下子闯进他的眼底。在真实的大海面前,他手足无措。海的博大令他震撼,海的胸怀让他感叹,海的神秘又使他向往。面对浩瀚的大海,吴慈仁忽然产生一种想要溶入大海愿望。这个愿望一经大脑,便使他的心中产生一种莫明激动,以至他的脸上露出半年来难得的笑容。
小山的背海面,地势平缓。上面长着树木、杂草,郁郁葱葱的;临海面是陡峭的岩石,俨然一道天然的海防堤岸。海浪永不停息地冲击,在岩石上留下狰狞的痕迹。站在这岩石上,吴慈仁感到脚下的石头一阵阵颤抖,那是海岸对海浪攻击做出的反应。海,就在吴慈仁的脚下,真实地展现她的风采。海天相连,水天一色。远处的海水是平静的,而近海岸的海水却是激动的。它一次次发起对海岸的攻击,失败后便向后退却,在远处积蓄力量,准备发动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击。于是,浪花飞溅,浪涛滚滚。一片厮杀从远古汇聚到现在,留下数不尽的惨烈与悲壮,令后人唏嘘嗟叹,感慨万端。
真实的海,就在吴慈仁的脚下。可他却无法亲近,因为,没有下去的路。于是,沿着海岸,吴慈仁向更高的地方走去。他到了最高点。最高处是一块平坦的山体岩石。这块突出的岩石,与山体整体相连,距离海面有二、三十米高。从这里向海的远处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海水与天空在遥远处连成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都说海水是蓝色的,可在吴慈仁脚下的这片海,却是黑色的。而由它产生的浪花,则又是白色的。
初见大海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平定之后,吴慈仁便坐在岩石上,静静地品味大海的神韵、大海的魅力,思索着大海的神秘、大海的宽容。面对大海,吴慈仁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拿出身份证看了看“我是吴慈仁吗?”不是。吴慈仁已经不复存在了。于是,他把身份证扔进了大海。只一瞬间,那卡片便消失了。而海,依然是干干净净,并没有因此而有一点变化。“那么,我又是谁呢?”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会知道,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的。“她”是突然出现的。从天上掉下来的,亦或是地上钻出来的。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她还算是个“人”吗?世人将如何界定她呢?仙?妖?鬼?她苦苦挣扎,挣扎在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的交点上。她太累了,已经精疲力尽。一个人没有过去,当然也没有必要再拥有将来。神仙也好,妖也好,鬼也罢,她没有必要去惊扰世人,制造惊奇。自己是突然来的,那就在突然的去。不留痕迹,就像世上从没有“她”的存在一样。于是,她看见了大海,向她展示的宽广的胸怀。听到了大海,那充满诱惑的召唤。人世间,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但,她相信大海是不会拒绝她的。海,会像母亲一样接纳她,包容她,给她一片宁静。投身大海,溶入大海,接受海的拥抱,让生命在大海中永生。这未尝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她仍旧一动不动坐在岩石上。周围一片宁静,没有了风声,没有了海鸥的叫声,也没有海浪的跳舞声。她的头脑一片空灵,脸上也挂上了平静笑意。“再见吧。”她的心说。于是,她在旅行箱里加满了石块,扣好。然后,顺手一推,箱子便飘到了海里。一个浪头打来,旅行箱消失了。
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悬崖边。她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然后,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像在云里;面向大海,她慢慢闭上双眼,把海的样子装进眼里。故事还没有开始,结局却提前到来。她轻轻一跳,优雅如海鸥滑翔般飘向大海。她感觉自己在飞,她的心也在飞。一片金光灿烂,耀眼夺目。一颗飞翔的心,消失在这片金光之中。于是,她听到了灯泡的破裂声
(六)
天是蓝蓝的,云是白白的。路在云中,花在雾中。海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金色的阳光。格格在阳光里奔跑,追赶着一只金色的海鸥。海鸥展翅飞翔,格格被波涛拌例。一阵黑风,张开大嘴袭向格格“格格----”
“做噩梦了?”
有人在用手帕为她擦汗。她感觉自己在飞速旋转,很晕,很晕。她伸手想抓住什么。一只手,她抓住了一只手。她抓到了希望,随着这希望看上去,她看见一张脸。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一个女人的脸,那脸上写着欣慰。
“你醒了!”
“醒了?”她看看自己抓住的手,又看看那女人的脸。突然,她把手松开,惊慌失措。“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躺下睡吧!过去了,没事了。”漂亮脸的女子,把她放平躺下。她很听话,没有挣扎;她很虚弱,没有力气。
她闭上眼睛,但没有睡。她想想些什么,但头很痛,没法想。心里的空虚使她很紧张。她的手不自主地,在被窝里慌乱地抓什么。结果,抓到了漂亮脸的女人的手。她用全身的力量,紧紧抓住这只手。这只手是她的希望,是救命的稻草。这只手令她很踏实。她睡着了。但,她的手仍紧紧抓着。漂亮脸的女人,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被抓的很痛。但,她坚持着,没有动;她不想令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心,再次受到伤害。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睡得很甜。如婴儿一般没有思想,没有梦;这一觉睡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她认为至少有一百年。她感觉到自己的腰,有些痛。于是,她翻了一下身。结果,又看到了那个漂亮脸的女人。她和自己睡在一起,正好脸对脸。
“你醒了。”她点点头。“爸,妈!”漂亮脸的女人叫到“她醒了!”
不一会儿,走进两位年近五十的男人和女人。“杏儿,她醒了?”女人说着,走到床前。漂亮脸的女人叫“杏儿。”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男人说“你是哪儿人?有什么事儿过不去,你要这走这样的路?”男人充满关心与焦虑。
男人的话,令她一下子想起海。想起了海岸边那个突出的岩石,也想起了她本想忘却的一切。她把头低下没有回答。“爸,您别问了,好不好?”杏儿说“爸、妈,有事你们忙去吧。今天上午学校没事,我来照顾她。”
“行,那我们走了。”杏儿的父母出去了。
“我知道,你不愿说你的事儿。我也不问你。”杏儿看着她“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怎不能叫你哎吧。”杏儿冲她直乐。
她看着杏儿,面现难色。“你不会连名字都不说吧!”杏儿惊异。
“不是。”她摇摇头。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怎么说呀?吴慈仁?这个人已经不复存在。而自己,又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哪有名字!没有过去,那就是没有这个人。“我叫梅子。”她说。梅子,没子,没有这个人。
“我今年二十二岁,你呢?”
“我比你大。”梅子说。
“多大啊,看上去你还没我大!” 杏儿说“算了,那我叫你梅子姐吧。”
比我大?叫我姐?哼,做你大姨妈还富余,梅子心里这么想。
杏儿出去,端来一碗汤,浓浓的,很香。“黄鱼汤,我妈熬的。”杏儿说“来,你靠着,我喂你。”
梅子试着想自己喝,但没做到。喝完杏儿的一碗鱼汤,梅子身上有了力气,她想起床。“你还是躺着。”杏儿说“我知道,你有疑问,我会告诉你的。你等会儿,我去洗碗。”
梅子躺在床上,双手抚摩着自己的身体。这又令她气馁和绝望。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杏儿这一家好人。更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大海的胸怀虽然宽广,但依然没有接纳她,没有给她想要的一片宁静;大海也是无情的。梅子无奈地闭上双眼。
(七)
洗涮完毕,杏儿进来告诉梅子,她纵身一跳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杏儿的家,住在一个名叫龟仙的海岛上。海岛离陆地有五十多海里,海岛不大。因岛的形状,像一只乌龟而取名龟仙岛。岛上住着百十户人家,以打鱼和海产品养殖为生。也有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讨生活的。岛上有一所小学,杏儿是这所小学的校长。
杏儿姓刘,父亲当过兵,复员后回到海岛搞珍珠养殖。母亲是北方人,父亲当兵时所在的部队,就在母亲的家乡。父亲复员回乡,母亲便跟着一起回来了。母亲以做家务为主,时常也帮丈夫打打下手。杏儿的父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她中师毕业后,没有外出找工作。而是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在家乡的小学教书、做校长。她的家,经父亲多年的经营,虽然说不上有多富裕,但居家过日子,也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父母一大早,驾着自家的机动小船,到梅子停留过的那座小城办事。在返回的时候,路经梅子看海,以及后来跳海的地方。还在老远的地方,父母便看见悬崖上坐着一个人。后来,便见这人站起来,走到崖边。梅子当时的大脑是空的,眼睛也是空的。所以,没有看见悬崖下经过的小船。否则,她一定会等待小船离去之后在跳。梅子一心求死。所以,用的是头朝下的跳海姿势。看到有人跳海,杏儿的父母大急。父亲急调船头,向梅子落海的地方加速驶去。梅子头下脚上,双手张开着,像海鸥一样急速下滑,扑向大海。梅子落水时,小船离落水点还有一百多米。等船赶到,梅子已没了踪影。
梅子选择的跳海点,是海岸的一个突出部位。所以,悬崖下的海水情况复杂,暗流多而且流向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要救人是很危险的。再说,三月的海水是很凉的。但,杏儿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钻进海里。几次进出,均劳而无功。父亲知道,梅子一定是被暗流带走。救人失败,父亲很是沮丧,母亲也很难过。他们驾船返航。也许是老天有眼,亦或是梅子命不该绝,走出几百米,父亲突然弃船跳海。当他再次钻出海面时,他的手上抓住一个人,那是梅子,刚刚跳海的梅子。
父亲将梅子爬在腿上,令她吐出海水。之后,平放在船上。探查之后,发现梅子还有呼吸,没有死。于是,母亲将梅子抱在怀里暖着,父亲加速开船,把梅子带回了家。
杏儿的家,在岛的东边,是一幢三间两层的小楼。父亲将梅子背回家的时候,杏儿放学正在家做饭。见父亲背着一个落水之人回来,忙迎了出来。父亲一直将梅子送上二楼,到杏儿的房间,并说帮她换换衣服。杏儿说,你怎么把男人带到我的床上?还让我给他换衣服?杏儿大急。父亲说,她是女人!
杏儿把梅子的湿衣服全脱了下来。赤裸的梅子,让杏儿忌妒、生气!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皮肤细腻,身材匀称,胸脯坚挺,双腿修长。肤色白中渗透着淡淡的红,白润而又带着玉石般温润的光泽。母亲端来了热水,杏儿为梅子擦洗身子。在为她洗手时,杏儿发现,梅子的手死死的捏住一根几寸长的海草。“救命稻草!”这让杏儿流出了心酸的眼泪,为梅子。“我真的想象不出,你在海里是经过怎样的一种恐惧与挣扎!”杏儿找出自己的内衣,为梅子换上,让她睡下。
梅子睡在床上一直没醒,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到了晚上,梅子又忽然发烧,浑身发抖,嘴里叽哩咕嘟讲着什么,也听不明白。杏儿的父亲把村的医生找来,为梅子做了检查,打了一针。之后,梅子又安静了。但,仍旧没有醒来。杏儿一个晚上,都陪着梅子,几乎没有睡。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年轻,美丽,漂亮,为什么会穿一身男人的衣服?又为什么要跳海?她的身上除了一个钱包,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姓什么?叫什么?有多大年龄?这些问题,杏儿没有答案。但,杏儿从她细白的皮肤和修长的身材判断,她应该是北方人,至少也不是本地人。这个女人,一定是遭遇到了不寻常的变故,让她无法承受。失恋,遭到抛弃?被坏人欺负?还是女人干吗穿男人衣服啊?她的故事一定很曲折。甚至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这个女人是个谜,一个美丽而神奇的谜,杏儿这样认为。睡到半夜,梅子似乎做了噩梦,两只手在被子乱抓。杏儿去抓她的手,结果被她抓住,死死的抓住。杏儿感觉自己的手,像要被捏碎似的痛。但,她忍着没有动。因为,抓住自己手的梅子安静了。她不想,也不忍心让这个可怜的女子再害怕。这样一直到天亮“到你醒来。”杏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