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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娘,你觉得因何可以成事?”
凌波本以为太平公主会晓以利害,却没料到人家的第一个问题如此古怪。然而,她毕竟算得上是上官婉儿的学生,在权谋诡道之中浸淫颇深,沉吟片刻便领悟到了这句话的深意。看着城楼下彩灯万盏人头攒动,她便若有所思地道:“依我之见,因势可以成事,因人可以成事。”
“说得好。”太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遂上前一步和凌波并肩站着“你从当初开始便选择了一条和婉儿不同的路子,一只脚踏在局中,一只脚却仍在局外,宁可不得全功也要全身而退,这固然是看破了势,看透了人,并没有什么错。不过,你的这种手段却并非用在所有时候都有效。八哥是重情义轻权势的人,所以他会惦记着你的好处,而从来不会想到你的犹疑。我和三郎却不同。”
“三郎面上重情义,心中却阴狠果决,决不会有妇人之仁;我虽是一介妇人,但我却是圣帝天后唯一的女儿,绝非我夸口,便是我那四个兄长,有的不及我隐忍,有的不及我果决,比之三郎,我胜在势,而又输在势。”
饶是凌波对于太平公主向来就有极高的评价,听到这样一番话仍不免心头震惊。在外人看来,太平公主擅权,步步威逼已是天子的李隆基,固然是缺了君臣之道。然而,太平公主用如此言语自剖心迹,无疑表明她并不是没有意识到外人的看法,并不是没有意识到某种迫在眉睫的危机。隐忍不发若不是为了最后的勃发,所谓的隐忍便完全是笑话而已。
情知太平公主心志极坚,凌波也不会大费唇舌劝说或是辩驳,默然立了半晌便直接问道:“那么,公主觉得我眼下该怎么做?”
“八哥任命你那郎君为中郎将,无非是不希望重新掀起什么变乱,可那是他的一厢情愿。左右万骑如今牢牢掌控在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三人手中。噢,还有一个王毛仲。他们乃是三郎之前的老班底。可时势变化,谁能担保他们还是一如当初?至于羽林倘若不是我让某些人偃旗息鼓,你的小郎君也不会那么顺顺当当。毕竟,底下的一呼百诺固然要紧,上头也不能有掣肘,你说是不是?十七娘,你要站得不偏不倚。想要两面都不得罪,最后却有可能得罪了两边。”
此时此刻,凌波的心中如明镜一般透亮,知道太平公主这是在提醒自己需要表明态度和立场。尽管她早已经和裴愿做出了选择,但这时候却只能露出了极其为难地表情,低头看着脚尖一言不发。
“十七娘,虽说有一句话叫做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现如今两边却是势均力敌,三郎挟大义之势,我挟百官之势。旁人只看到我咄咄逼人。又有谁看到我那好侄儿背地里花费的功夫?姚元之宋张说先后被贬,刘幽求流放,这固然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我。但若非是他们执意削我权柄,欲图置我于死地,他们自然还能够太太平平当他们地宰相!崔那样机谋百出却人品低劣的人我固然需要,但那样忠心为社稷的人才我也同样需要。我那位母亲当初的驯马心得你应该听说过,你觉得那如何?”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凌波惟有苦笑。那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所用的办法自然是极其具有威慑力地。然而,那种高超的手腕又有几人能够仿效?太平公主虽然有野心,也有与野心几乎匹配的才能,然而,她却不认为对方能够成功。时势不同了,武后当初崛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并非世家出身的她能够一步步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但太平公主却是众矢之的,那便注定了她的每一步每一招其实都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要经受无数人掰碎了分析。
就好比如今。又有谁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心思?没有大义名分,终究是无根之萍。
但这话她不能说。当初和薛崇简一番长谈。尽管中间有徐瑞昌李代桃僵。但不少话她相信确实是出自薛崇简自己。亲生儿子尚且拉不回太平公主这驾马车。她这个外人又算得上什么?于是。她再一次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退后几步深深一躬身道:“公主恕罪。如此大事。我需得回去和我家郎君商量之后。才能给一个答复。”
这样地答复早在太平公主意料之中。而且她要地原本就不是空口说白话。当下便欣然点头。瞧见武伊琳孤零零地站在城楼东侧。她地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伊琳既是方城县主。又是立节王妃。身份地位算是女人之中拔尖地了。可是那又如何?母家覆灭。再无一人显赫;我家二郎又不是喜好女色地。据说很少在她那里留宿。不过是徒有尊荣而已。十七娘。你能有今天得来不易。千万不要沦落到她那般境地。”
见太平公主施施然朝顶楼而去。凌波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那边地武伊琳。然后方才别转了目光。却是再也没有赏灯看百戏观伎乐歌舞地兴致。悄悄地也从另一侧阶梯下了城楼。此时李旦李隆基父子都仍在顶楼上观灯赏玩。百官贵妇无不趋奉。因此这阶梯上就只有她和身后地武宇而已。然而。当她拐了一个弯快要到底地时候。旁边却猛地蹿出了一个人来。
武宇几乎是本能地抽刀出鞘闪到了凌波前头。待到看清了来人方才收刀后退。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恼火:“高大人。你这么冒冒失失冲出来。要是我给你一刀算怎么回事?”
尽管知道当年那几个闷葫芦如今已经很会说话。但高力士仍不免气结。直到看见凌波忍俊不禁。他方才不得不按下心头气恼。四下里望了望。见楼下值守地宦官都是自己地心腹。周遭也没有什么外人。他方才压低了声音说:“我问你。当年恒安王家那位千金是不是住在你家?”
“你是说十九娘?”凌波眉头一挑。颇有些莫名其妙。“她们母女二人确实住在我那里。那又如何?”
“你怎么那么管闲事!”高力士气急败坏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脑袋大了好几圈,最后方才长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陛下自从那一次在曲江池遇见她之后,就颇有些留心,之后更让崔日用去暗示了几句。没想到那杨氏忽然带着女儿跑了,不多时又跟着你回来他娘的这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某个李三郎还是郡王的时候便是姬妾如云,想到他成为太子之后更是把东宫塞得满满当当,想到他如今的后宫几乎是太上皇李旦的五倍还多凌波只觉得心头火起,当下就沉声说道:“他的女人已经够多了!当初他还可以说是用沉迷美色来蒙骗别人,如今他已经是天子,一味地好色算什么!”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高力士必定会厉声呵斥回去,但此时却有些哑然。望着凌波那张阴沉沉的脸孔,想到宫中那一位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成日里都在翘首盼望君王临幸,想到如今那已经被册立为王地两位皇子,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尽管他并没有跟着李隆基很久,但自幼练就地察言观色本领仍是让他看出了某些东西,某些极其微妙的迹象。
然而某些东西他却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于是只得转弯抹角地说道:“要我说,你那位婶娘并不是不愿意,不过是存着欲擒故纵奇货可居地意思。毕竟,宫里已经有两位武氏女,再多上一位大臣们就要上疏劝谏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得说在前头,当今那位皇后并不是一味宽仁不妒的主儿,当初在那种关头能够力挺陛下冒险,足可见她的心机。如今陛下对王氏一族颇有加恩,宫中其他人又无法与其抗衡,如果武明秀自己也愿意,你没必要阻着人家飞黄腾达的路子,这对你自己也有利,不是么?”
凌波勃然色变,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到凌波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碜人,高力士不禁缩了缩脑袋,半晌才说道:“太上皇王贤妃和豆卢贵妃因为你的缘故,爱屋及乌,因此杨氏入宫好几趟她们都见了,间中武明秀也进宫了一趟。王贤妃和豆卢贵妃都很爱她的聪明灵巧,说是颇肖于你,据说还对太上皇提了。昨日赏灯的时候,太上皇和陛下都曾经在楼上看见她,陛下的神色被太上皇瞧见,太上皇就提起了纳妃之事。”
此时此刻,凌波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眼前又浮现出了武明秀明艳可人的笑容。别人不知道深宫的可怕,但武明秀应该是见识过的,而杨氏也不应该不明白。而李三郎的风流好色更是出了名的,难道她们全都不知道?
见凌波僵硬地从身边走过,见武宇投来了愤怒的眼神,高力士只觉得好没来由。他实在不明白,凌波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如今那位年轻俊朗风流的大唐天子陛下,也同样是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