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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后, 任炎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晚饭,回到家里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多年来他的一条经验是,只要让自己时刻陷入忙碌中, 他就不再有机会去被乱七八糟的情绪所烦扰。
桌上电脑旁,摆着一瓶威士忌。威士忌旁边是他的车钥匙。他仿佛正在被电脑占有, 但其实一旁的酒和车钥匙才是真正在拉扯着他的罪魁祸首。
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文档上的字一个又一个地跳进他眼睛里, 却到达不了大脑皮层。他的脑子正被一道选择题所占据:到底是喝一杯,冲一冲胸口淤滞的那口气,还是直接开车出去兜几圈。
他本来一向把自己克制得很好,很少让自己陷入烦心忧扰中。但最近他的克制功能好像出现了障碍, 似乎这一年的烦躁都提前被他透支用在了最近这一段时间。
他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与被一个人不客气地对待相比, 被客气地对待才更是种惩罚。
选择题的答案还没有被他得出,手机却在桌面上连响带震地造起反来。
看着来电显示上出现“雷振梓”三个字, 他不太想接电话。这会儿他的聒噪纾解不了他谜一样的心浮气躁,只会更加加深他想酒醉或飙车的冲动。
他任由手机响和震着,直到它停下来。
他松口气。
但马上手机进来一条信息,弹在屏幕上:赶紧接电话, 出事了!
他想了想, 叹口气,拿起手机回电话给雷振梓。
电话一通,雷振梓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窜出来扎进他耳朵撞击他的鼓膜。
“阿任,上网了吗?算了, 你这远古人没有这个特长。来,我跟你长话短说吧,网上出事了!”雷振梓喘口气,然后把语速调整得更快“你还记得上回我们俩假扮高端客户帮的那个姓谷的姑娘吗?她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有人在网上发帖子说用了她提供的材料装完房子之后,孩子得白血病去世了,发帖人痛诉,说她是黑心设计师和杀人凶手,现在那姑娘已经快被网络暴力给淹死了!”
雷振梓讲到这里时,任炎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大的问题。他寡淡的认为,每天都有人在网络上披着假名字说三道四,不去听不去理也就好了。
但当雷振梓继续说下去,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那姑娘已经被网上一群暴徒给人肉出了个人信息,包括工作单位手机号码和居住地址。有人在寄刀片和花圈过去,还有人扬言要上门去收拾那姑娘。”雷振梓顿了顿,直切重点“千淼不是和那姓谷的姑娘住一块吗?这俩姑娘住的地方估计已经不太安全了,所以你要不要打电”
后面的话被任炎切断了。
他在雷振梓讲电话的时候,一边听一边上网搜关键字,他看到了满屏充斥着戾气的道德审判,也看到了无数人给对谷妙语发出人身威胁的人点赞叫好。
他当即切断了和雷振梓的通话,拨打楚千淼的电话号码。
那一刻什么矜持克制,什么心理博弈,什么内心秩序,他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担心:她的室友有危险,那她也一定陷在危险中。
楚千淼揽着谷妙语站在一群行李中间,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出任炎的来电时,那一刻,她不知怎么,鼻子忽然一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通的电话。好像有点委屈,也好像有点高兴。
电话一通,她把声音语调尽量调整到一个和平常一样的若无其事的状态。她喂了一声。那时她心底的堡垒还是坚固的,她还是坚强的。
可任炎直接说:“我从网上看到你们的事了。虽然我不了解你发小,也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没法从事件本身去评判她是对是错。但她是你朋友,从你的品质推及她,我相信她没有做过那么坏的事。”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的堡垒一下就垮了一个角。她一下就不那么坚强了。她赶紧放开谷妙语走去旁边的路灯底下接电话。
她仰头看着路灯,让灯光冲散她鼻子里涌起的一股微酸。
她说:谢谢你能相信我们。
这回她没有用那么客气死人的气人语气。
她听到任炎在电话那边好像松口气。她想她这几天的客气大法可能真的给他治得够呛。
然后她听到他说:“我看到网上有人扬言要去堵你们,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不能住了。不如这样,你们现在赶紧收拾点东西,等下我开车去接你们,我有处房子空着,你们这几天就到那里去住吧。”
楚千淼在电话这边只喘气,不说话。她的沉默让任炎以为她还在怄他的气。
于是他像狠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吸气又长长一出气,声音压得都低了柔了,说:“之前开会我吼你,是我不对,但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有人扬言要上门会会你们,即便这些人不会真的要你们的命,但真落他们手里被他们打骂一顿羞辱一顿,这结果值得吗?”
楚千淼听到任炎的道歉,心底的堡垒又坍塌了一大半。
但她还是嘴硬地回了句:“他们敢?这是个讲法的社会,法律可以保护我们!”
任炎语气变重:“法律给你的保护是滞后的你应该比谁都懂,它不能提前保护你们不受到暴徒伤害,它只能在你们被暴徒造成实质伤害以后才去惩戒暴徒!那时法律是保护了你,但你们的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他喘口气,叫了声她的名字,叫得像叹气似的,说“楚千淼,我之前吼你不对,我向你道歉。所以现在别置气了,好吗?”
这声好吗,尾音婉转,余韵悠长,一下温软了楚千淼的柔肠。她心底的堡垒整个地塌掉了。
路灯灯光打在她脸上,投出她一种崭新的表情。她目光明亮,嘴角微扬,握着手机说:“好吧学长,我原谅你了。我住的小区你知道的,但我们要带的行李有点多,可能你的奔驰装不下。”
任炎表示他还有辆七座的车,他马上开那辆七座的车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楚千淼走回到谷妙语身边,告诉她,等下任炎会来接她们,会把她们先安置在他的一套空房子里去。
谷妙语抬头看着楚千淼。落脚的地方终于有了着落,这让她心神安稳了一些。她想虽然任炎一直以魔鬼混蛋这样的字眼出现在楚千淼和她的聊天中,虽然他听起来有一点拽有一点淡漠有时还挺气人,但其实他是个好人,是个虽然会凶楚千淼,但也会对她挂心的人。
任炎开车到了小区楼下,当看到楚千淼和谷妙语坐在她们的一堆行李上时,他才知道两个女孩已经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连他这么性情寡淡的人都忍不住要同情那两个女孩,但她们两个当事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跟他问好,向他道谢,往车里搬行李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像男孩子,膀子都抡圆了地使劲。
行李和人都上了车之后,起初谁也不说话。车里一片静谧的尴尬。
后来是楚千淼先受不了了,她又开始道谢。
“谢谢任总。”
任炎默了下,从后视镜里看楚千淼一眼,说:“下班时间,叫学长吧。”
“”“谢谢学长。”楚千淼换了称呼重新道谢。
“不客气。”
又是静默。
“学长我们搬到你的房子去住,不会给你添麻烦吧?你不会因此没地方住吧?”楚千淼再度找出话来聊。
“不会。”任炎说“我房子挺多的。”
“”楚千淼觉得不想聊下去了。
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决定强调一下之后再终止聊天。
“学长,我们俩先暂时借住你的房子,等风头过了,我们就会搬走的,绝对不会耽误你自己住或者往外租什么的。”
任炎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你们可以一直长住。”顿了顿,又说“那点租金可有可无。”
“”楚千淼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一个月三四千的租金,原来叫可有可无
任炎很快把她们拉到一个高档公寓小区,地方离楚千淼原来租的房子不算远。
小区门卫人好,推着板车帮他们一起拉了行李。
进了任炎的精装三居公寓,楚千淼觉得那点“可有可无的租金”被她低估了,三四千是不能够的了,起码要七八千万把块。
客厅里盘踞着高档真皮沙发,沙发前是天然大理石的茶几。两个卧室一间书房,卧室里每张床都是kingsize,那尺寸让人觉得一个人睡在上面是对不起那张bed的,应该再找个人来两个人一起在上面谱写点什么精彩夜曲才不枉那张床之为床。书房更夸张,除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和书,还有疑似黄花梨的办公桌和四把办公椅,这些全让楚千淼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谷妙语这个行家打眼看了下屋里的装修后小声告诉楚千淼:“这房子的装修起码一万一平。”
楚千淼很想拖着谷妙语出去住宾馆算了,住在这她简直有心里压力。她和谷妙语站在屋子中间,沙发不敢坐,床也不敢躺,书桌更不敢碰。
任炎宽慰她们:“放轻松,以前房子便宜的时候我多买了几套。这里只是我不住了的地方,我搬去了更好的住处,所以你们不用这么拘谨什么都不敢碰。”
他这番“安慰”说完,楚千淼和谷妙语差点双双跪下。
事情还在网上继续发酵着。
谷妙语除了配合行业协会做必要的调查,平时就待在任炎的公寓里。赶上双休日时,楚千淼在家里陪着谷妙语。
这几天家里很热闹,除了任炎会来,周书奇和邵远也都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他们另外两个室友,他们是来帮谷妙语撰写声明揭穿事实真相的。
楚千淼觉得本来挺大的北京都让他们这几个人给显得小了——原来周书奇和邵远居然是室友,而邵远是谷妙语带的销售、是任炎的直系学弟;谷妙语是她的发小,她又是任炎的合作伙伴也是被他忘记过的学妹。
所有人的关系都串在了一起,这感觉真是奇妙。
邵远带着其他两个室友一直在忙活着,周书奇时不时地溜号,他不停地围着楚千淼打转。
但可惜,他还没跟楚千淼说上几句话,楚千淼就被任炎给叫去了书房里。他把人叫走的理由冠冕堂皇:楚千淼,过来,得写瀚海家纺的反馈意见回复了。
楚千淼抱着电脑进了书房。任炎站在书房门里、面朝外,看了周书奇一眼,慢慢悠悠地把门关上了。
周书奇愤愤地走到邵远身边,愤愤地说:“你看看,看看里面那司马任炎之心,多险恶!他就故意拆散我和学姐的互诉衷肠呢!”
邵远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了眼周书奇,对他说了句:“你清醒点,你学姐衷肠里没有你。”
楚千淼坐在价值不菲的书桌正位上,任炎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们的阵容像在嘉乐远似的,但彼此间距却比在嘉乐远小得多。
楚千淼甚至能闻到任炎身上有种淡淡的清新味道,很好闻。她悄悄抬了抬眼皮瞄他。
虽然是双休日,他还是穿了衬衫西装,但没打领带。领口的纽扣也没有系,衣领微敞着,脖颈线条利落地向下延伸,被若隐若现地收在领口里,很禁欲系。
楚千淼有点出神地想,这男的不说话不和她置气的时候,多好多养眼啊。可惜一说话就终结所有聊天和所有想象。
比如眼下——
“楚千淼。”
“到!”
“我脸上有反馈意见吗?”
“”她谢谢他没直接问:你瞅啥?你再瞅试试!
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是有人发来请求视频的提示音。
楚千淼本来想按掉,但手忙脚乱之中她点的却是接通。
谭深的脸一下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他对她的招呼滔滔不绝地打过来:
“阿淼!”
“怎么响这么久才接?”
“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一边说这句话时他还一边向后骚气地扫着头发。
“你是在哪里呢?”
“你身后的书架很拉风!”
“哎,你的头像怎么还不换回来?”
“啊!对了,我找你不是要说这些的,下面我们来进入正题阿淼!”
楚千淼:“”好吵啊她慢慢抬头看了看任炎,他还在专心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是不是反馈意见太难回答,他眉心有些皱了起来。
她先把手机拿到桌面以下,小声问任炎:“学长我可以和朋友视频一下吗?”
任炎眉心在轻皱的基础上又加了一点皱力。他一副淡淡的样子,说:“随便。”
楚千淼等了等见他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手机里又在不停地传出谭深不重样的呼叫声。
她索性把手机拿回到桌面上来,开始视频。
反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对谭深说:“行了,你可以说正题了。”
谭深往手机屏幕前一凑,这么近距离的大头形象也没有损掉几分他的阳光帅气。
“千淼是这样,我在网上看到你发小被网络暴力的事了!”谭深盯着屏幕说。
楚千淼看到视频右上角小小的自己“啊?”的一声,嘴巴被惊讶撑大成一个圆:“不是吧?这事这么有名了?已经传国外去了?我的天这还让不让我们小稻谷活了!”
谭深用手做了两下凭空抚摸的动作:“别慌,摸摸毛吓不着啊!”“我是在咱们国内网站上看到的,冷静!”
楚千淼松口气。
谭深继续说:“我刚刚看一群人正在网上传捷报,说杀人凶手之一谷妙语和她的狐朋狗室友已经被房东扫地出门成了过街老鼠,”他顿了顿打了个岔“我帮你喷这人了,我说你才是狗室友,你全室友都是狗室友!”
“”楚千淼哭笑不得。
“我喷完他赶紧过来问问你,那你现在怎么样,有地方住吗?没有我可以把房子借给你!”
不等楚千淼说话,他又自顾自话唠一句:“怎么样,发现我又帅又有北京户口又有房,是不是对我又要重燃爱火了?”
楚千淼听到对面发出啪嗒一声。任炎把笔掉到地上了。
楚千淼:“”她摆出一张无语脸给镜头那边的谭深看。
是啊你不只有房,你还有病啊,自恋病和话痨病!
“谢谢您嘞!不过不用麻烦了,学长已经把他的公寓借给我和我发小暂住了。”
谭深的声调一下高了八度:“学长?谁?哪个学长?”
“任炎吗?”
“淼,你别住他的房子,你住我的,必须得住我的!”
楚千淼打断谭深,她怕他话太密来不及喘气再厥过去:“我为什么就非得住你的房子?”
谭深往屏幕前一凑,眼神深邃极了,满脸都是深情模样,连声音也磁磁的沙哑下去:“因为我是你的前男友,但他不是!”楚千淼听到对面有轻微的椅子腿擦过地板的声音。
任炎终于听不下去,起身开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任炎:老子也有房有北京户口!这算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