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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一天终会来临,他只是希望它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也许她的失踪, 就是悲剧的开端。
又或许, 从他在挪威福利院门外第一次见到她跟鲁森时, 命运的脉络就已经开始潜伏、蔓延、织网。
而等他意识到它已经开始收网时, 一切事情都很难控制了。
也许我的所有斗争,都只是可悲的垂死挣扎。
坐在书房里联系奥斯陆的相关当局去找人, 这种时刻, 张感觉自己是空气做的。
他甚至让助理帮他订了飞挪威的机票, 虽然他这个时候回去并没有什么作用。
墓园,教堂,美术馆, 博物馆,滑雪场他说出那些她最有可能去的特定地点,尔后一边安静又焦虑地等待, 一边处理着涌进他手机电脑的乱七八糟的各方信息。
直到他们在教堂找到了她, 他的世界才恢复成一种正常的状态。
手机被拿到她耳边时,张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皱着眉, 用平常的语气, 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找不到我的手机, 好像掉了。”
“那为什么要乱跑?”
“没有, 我只是坐在这里想事情,”信号那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有点虚弱, “wivin,有一些问题,我开始想不明白了。”
一手扶额,他垂下眼眸沉默。
“我下次不会独自出门了,”她说完这句,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之间存在的时差“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对——”
“下个礼拜,”他打断她的话,堵住了她那句即将说出来的‘对不起’“我会回挪威一趟。”
从书房出来,穿过一片漆黑的主厅,张推开卧室门。
在黑暗中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躺下,转身去抱旁边人。
没抱到。
只有被子,和虚无的空气。
他半撑起身,凝视着身旁的位置,几秒钟后,伸手去拉开床头灯。
柔和光线的照射之下,床上只有他自己,傻子不见了。
张重新下床,粗略看了眼整个卧室,确定她不在这里。
尔后走出卧室,去洗手间找。
没用到两分钟,他就找遍了整间套房。
房内所有灯都被他打开了,到处都不见她的身影。
翻开通讯录,拨通酒店客房部经理的号码。既然不在套房里,她就很有可能还在酒店其他地方,调出监控录像,应该很快能找到。
等待接通的那十几秒内,张往吧台走去,想倒杯水喝。
视线瞥到吧台旁的垃圾桶,他才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那团报纸不见了。
那团他亲手把玻璃碎片包起来的报纸,从垃圾桶里消失了。
“张先生好。”经理的声音跑进他左耳,他说了句“抱歉,拨错了”就切断了通话。
转而去吧台上抽了根吸管,微微蹙眉,张在垃圾桶面前半蹲下身,一手捏着薄薄的手机,一手用吸管轻轻拨开垃圾桶里其他杂物。
垃圾不多,稍微翻了一遍,他就确定这里面的确没有那团报纸。
顺手扔了吸管,张站起身回到卧室,目光落在床边的小桌上。
先前没有仔细留意,而今一看,桌面上满罐的折纸星星和那些没折完的彩纸,也不见了。
傻子临睡前玩了很久,他亲手把她的东西收起来,放在桌上的。
可现在,看起来像是不翼而飞了。
某种诡异的空荡感瞬间把他包围。
他站在卧室里,一颗心跳得缓慢而笨重,一下一下的。
心跳声在他胸腔里回响,每响一声,就像撞钟人撞了一次钟,费劲而沉重。
手里捏着的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是收到了新短信的提示。
张滑开屏幕,看见于尽发来的短信,用极其激动的语气,说范初影又回北京来发展他的个人事业了。
于尽的生物钟一向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凌晨时不睡觉拿着手机刷各类新闻动态是他常做的事。张不觉得奇怪。
他也没心思觉得奇怪,他全部的心思都栓在傻子身上。
可当他的视线扫到手机屏幕上他跟于尽上一次的短信对话时,他就立即明白了什么
上一次的短信对话才刚发生在昨天下午,他醒过来不久,于尽出去帮他买食物时,他给他发短信,让他顺便买一幅拼图回来。
想到这里,张就想起了一切。
是他自己,在病房里喝水时,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
是他自己,坐在床上玩拼图时,发现少了一个字母版图的零片。
没有番茄汁,没有折纸星星。
没有傻子。
他看完手机邮件之后就睡了,梦境从他傍晚出院时开始,随着他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而结束。
难怪一切都那么断裂,除了那几个特定的场景,其他一切都是空白的。
可是细节之处却又生动鲜活得让他不由自主沉溺。
甚至连她身上微甜的奶香味,他都闻到了。
可终究还是一场梦,而已。
张往床边坐下,罕见地,久久地,失神。
上午,司机送他去盛禾生物技术公司。
下车前,张没忍住,问了一句:“陈叔,你是第一次送我来这里吗?”
“是啊,先生。”
等他自己走进这间公司后,他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因为这公司的内部设计,跟他在梦里看见的,并不一样。
这里的所有电梯都不是透明的观光电梯,而是传统的不透明升降电梯。
他来参加的第一场会议,也不是闹哄哄的研讨会,而是进行投票等过程的董事会。
从盛禾出来后,车子往太古里驶去。于尽约了他在那里用午餐。
张靠着车后座,登录了很久没登过的 ins 账号,找到范初影的个人主页。
他的账号一直挺活跃,时不时地更新个人动态。粗略看了眼,的确是又要回北京来发展了。
那些事情,关于他父亲的官途失足,关于他创业刚起步就被断了资金链,关于他刚回国不久又折回了美国
张知道,这在现实的真实生活中,早就发生过了。
并不是发生在今年的九月,而是发生在去年的九月。
这些事情,当初他做的时候,冷心且无情;时间一长,有空时想起来,才觉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可他在生活中不能明确地表现出来,甚至不能放纵自己花更多时间去想。
只能在短暂的梦境里作出一种冗长的思考。
“呐,三千块,让你拼个够。”于尽把一盒拼图放在他身旁的空位置。
张轻轻挑眉,没说话,往座位上坐下。
“少了一块就逼着老子去投诉商家,当我不要脸的吗?”
“顾客因为利益受损而以合理方式投诉商家,丢的是商家的脸。你缺常识吗?”
张说着,想起昨天他那憋屈样,在心里为他的母校默哀,竟然向社会输出这样本末倒置的所谓商业精英。
“重点不是投诉这个行为,而是我去投诉,我!”于尽指着自己强调,怨念深重“特么实名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特么买了一幅拼图,这特么是多么幼稚的玩意儿,我堂堂一个靠!我腿断了!”
他还没说完,被狠狠踹了一脚。立刻把餐椅往后挪了挪,确保自己的双脚离开桌布遮盖的范围。
“珍爱生命,远离某人的长腿。”于尽边说边抽了纸巾,低身去擦自己的裤子。
等他再坐直身,对面座位上的人依然面色悠然地在喝着果醋。
他清了清嗓子“哎,张,万一你们再碰面,你觉得范初影会怎样?”
“什么怎样?”他没抬眼,搭在冰冷果醋玻璃杯外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他上次在景氏的餐会上那样动手动脚,你现在竟然还没点危机感?”
提起这件事,于尽就又忍不住八卦了,因为他当时没在场,事情还没传出来,就被公关了。他其实并不知内情和具体状况。
但某人肯定是不会提的,所以他只能采取这种‘胡说八道法’来套话。果然,对面的人下一句就问了。
“什么动手动脚?”
“”还是没能立刻套出来,因为他这个问句完全没透露出任何信息。如果他是问“你怎么知道”那于尽就可以狂喜了。
张怎么会不知道这厮打的什么主意?他当人人都跟他想的那样容易上当吗?
去年的景氏募款餐会,阳台间,他不但顶了范初影一膝盖,还捡起地上的手机,再顺手用力地摔在他面前。
当时张说了什么?“凡是留有你痕迹的东西,都让我恶心。包括这部因你而掉地的手机。”
这句话约莫是实在地伤到了范初影,他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拦腰抱住他。
这一幕好死不死地被推门而入的景鸢看见了,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名媛闺蜜。
当时的张,觉得真他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麻烦事一件接一件而来。
但他没想到,范初影立刻放开了他,并当着景鸢的面说,是他自己喝醉了,所以才举止鲁莽。
范家与景家是世交,要有点什么消息传出去,景氏选择维护合伙人还是维护世交,谁都说不准。
他一向恃美行凶,在听到范初影这样说之后,挑着眉低声在他耳旁扔下一句“流言和媒体方面,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继续恶心你”尔后就当做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现场。
于尽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不是你竟然会走神?”
他回神,抬眸看他“因为,走神比跟你交流来得好玩。”
“我去!物种歧视吗?”
“可能吧,人类歧视爬行动物,很正常。”
“我哪里像爬行动物了?你能不能睁开眼睛说话?”
桃花眼轻眨,他看着他问:“爬行动物,看见我的眼睛了吗?”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双眼吧,有毒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