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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武音开了都没两个月的小店被砸了,据说是房东欠了大额高利贷被人追债上门来了, 两间店面被波及,损失惨重。
这一片还没来得及安监控, 一帮大老爷们手脚利索的打砸完就走人, 连损失都不知道该找谁去赔。
房东被这么一整顿时弄怕了, 准备卖房救急。
武音看着眼前矮小黑瘦的糟老头,说:“叔, 我们可是有签租赁合同的, 你违约是要付违约金的。”
“付啊, 我付!”他挺爽快的说, “等我卖了我就赔你呀,但现在我也没钱,有钱也不至于卖房了。”
武音被他这无赖样给打败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又费了一番口舌, 最终不了了之。
投资出来的一笔钱直接给打了水漂,好在本金不多,这个亏武音吃的起。
只是这在田唯一心上狠狠剜了一刀,难以承受的羞愧和耻辱几乎要将他给吞噬殆尽。
武音看着他沉沉的脸色,安慰说:“没什么的,可以东山在起,我们又不是没柴烧了。”
“这是我欠你的。”
武音蹙眉:“我自己做生意亏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田唯一只摇头。
不是因为他,不会有这么一桩事, 起源总归是在他身上,这不是故意揽责任,而是事实如此。
他是个男人,尽管性子比较软,不代表是愿意躲在女人背后的窝囊废。
创业失败,这对于手头拮据的田唯一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身边人反应不大,反而少见的倒过来安慰了他几句。
田唯一满心思都在钱上,把他们这一反常现象归咎于亲人间少有的体贴,而没往别处想。
武音知道他背负了什么样的压力,面上没再说什么,私底下准备另外想法子去做点什么给人减轻负担。
法子没想出来,田唯一先准备放弃了。
从张雅菲口中得知田唯一准备离职的消息,武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张雅菲转着笔,用一种意外又带点新奇的表情笑说:“你居然不知道?我以为你该是第一个知情人才是。”
武音皱眉:“今天才交的辞职信?”
“嗯,报告上来,人也同一时间玩消失了,牛逼。”张雅菲竖了竖大拇指。
“他的工作现在由谁接手?”
张雅菲报了一个名字。
武音说:“我去处理。”
“去给他擦屁股?”
武音被她阴阳怪气的态度刺了下,说:“之前想着要泡他的又是谁。”
“开玩笑的话能当真?”张雅菲叹了口气“我是无所谓,就是想提醒你别总是对人掏心掏肺,看看现在?”
“人有难处的。”田唯一的具体情况也就武音了解的多一些,但她也不愿去多说什么,毕竟谁家私事都不会愿意让太多人知道。
张雅菲没多说,但显然不赞同此说法。
当天是田唯一联系的她,时间是下午,武音刚从张雅菲办公室出来没多久。
田唯一在那边给她道歉。
武音停了停才说:“不需要跟我道歉的,这是你的选择,我一定尊重,后面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两人闭口不提那天的事,说了也徒增尴尬。
但没做任何工作交接的离开,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不负责任的表现。
田唯一说:“后续工作我都跟小张说过了,还有问题我可以跟她打电话沟通,给你们添麻烦了。”
“比赛你还参加吗?”武音说。
“参加的。”
话是这么说的,然而离开赛没几天的晚上,田唯一又给她来了一个电话。
他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要放弃了。
“什么?”武音没反应过来“不是都要开始了吗?怎么突然选择放弃了?”
那边静了会,才传来他近乎有些耻于言说的声音:“我那天正好有工作。”
武音皱着眉。
“是个平面拍摄,那天的量有些大,收入比较可观。”顿了顿,他又说“我在做模特。”
武音依旧没说话。
田唯一说:“对不起。”
好一会,武音淡声说:“没事,你喜欢就行。”
武音把电脑页面上准备购买配饰的页面退出来。
她在书桌后坐了很久,那股子无力感却一点都没有消减。
时间后移两个月,公司危机顺利化解,武音因为不喜欢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直来直去的人也难以趋炎附势,业务处理是绝对不干的,由此接管了采购和营运两部分。
张雅菲在田唯一走后就没在武音面前提过这个人,她大概知道武音的想法,也理解,但不是很接受。
直到无意间看到某个节目录制,那是个模特大赛,男女两部分,她在那个台子上看到了只着泳装的田唯一。
形体管理做的非常不错,明显已经过专业培训。
张雅菲打听了下是谁管理的这批人,随后录制了一个视频发给武音。
不知道是她没看见,还是已经不在意,没有丝毫反应。
与此同时张雅菲开始与海外服装设计赛事谈合作,直接与国际接轨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不管是本土财力又或者实力都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门槛。
好在国内市场的消费力度足够让那帮外国佬眼红觊觎,在硬性条件上足以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其蒙混过关。
武音对这些的关注度并不高,在别人兴致勃勃讨论的昏天黑地的时候,她窝在办公桌后看了一部新上映的搞笑电影。
正乐的一口茶半喷不喷,手边的电话响了。
武音斜过去看了眼,是个越洋电话,她下意识觉得是新一轮诈骗,于是没搭理。
然而几小时过去,这个号码又一次拨了进来。
武音这次接了:“你好,哪位?”
“是我。”
是个男音,干净清朗,如春季拂面的暖风。
武音一下子萎了下去,心脏颠的要从口里喷出来,小声叫了声:“师兄。”
“嗯,”叶行舟应了声“这次好好比赛,让我在决赛的舞台上看到你。”
武音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然而强烈的不安已经喷涌而上,几乎要将她给覆盖住。
“我”武音吞咽了下口水“师兄,我”
“我会出任评委,武音,”他声音放的很轻“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国见。”
武音屁滚尿流的滚去官网查看赛事进度,由于采取信息全公开模式,在待初审那一栏很快找到了她几年前的作品。
当时青涩懵懂,作品不见得多精细,却充满了遮掩不住的灵气。
暌违多年再来看,陌生的就像不是出自她手。
武音愣了好几分钟,不见喜,只被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到底是谁把她作品放上去的?
有她底稿的人似乎只有叶行舟,当时两人都在老郑底下求学,叶行舟为人心细,不管是废稿又或者是成品都会按时间分类装订成册。
武音是懒得管的,连带她自己的也就被叶行舟给整理了过去。
所以叶行舟替她报名参的赛?
回想起他说的话:“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武音简直要疯。
她哆哆嗦嗦的给叶行舟去电话,想着认个怂,把作品给撤下来,结果对方压根没接。
而再之后武音就丧失了去联系的勇气,她近乎于窝囊的缩在自己的保护壳中,用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别说现在是待审状态,哪怕过审后续自己不出现,也会自动取消参赛资格。
接到绍文慧电话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日光柔软,午睡的好天气。
绍文慧在里面哭哭啼啼的说:“武音,可怎么办呐?你罗叔生病了,我害怕。”
武音依旧是懵的:“什么病?”
“胃癌。”
罗耀新年轻时为了工作各方应酬,三餐不规律,烟酒不忌,将身体搞垮了,之后就一直很注重养生,不单自己,连带小辈偶尔回去时都会叨叨上几句。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胃癌?
武音坐上车后仍旧持着一种无法相信的态度,她赶到医院,直奔住院部,绍文慧已经情绪稳定,坐床边在跟罗耀新说话。
“罗叔。”
罗耀新让她坐:“你妈就是瞎担心的,还把你们在上班的人叫过来。”
“没事,反正工作不忙,现在感觉还好吧?”
“好,压根没什么事。”说着,掀被要下地,被绍文慧给制止了。
等罗耀新睡了,两母女出了病房说话,绍文慧抑制不住的又眼眶泛了红。
“还没告诉他,怕他心态不好,所以瞒着。”绍文慧一手撑住脑门摇了摇头,整个人都是无措的“怎么会生这个病,一直都好好的人,真是”
武音拍拍她的肩安抚:“现在发现还算及时吗?”
“不算特别晚,”绍文慧抹了把脸,声音哽咽“手术还是可以做的,就是怕,我就是怕。”
“先治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比以前了。”
武音话是这么说的,实际手脚也有些发凉,很多东西只能耳边听听,放到身边人身上就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人之一生最不愿经历的便是生离和死别。
武音还记得自己刚进罗家时罗耀新那张威严的脸,那会怕的一个劲往后缩,可之后被抱在腿上,偶尔亲密讲个题的也是这个男人。
嘴上一直叫的罗叔,而罗耀新的身份在她这边与父亲已经无异。
对他的尊重,比之绍文慧,有过之无不及。
罗清培出差在外,赶到医院已经是次日傍晚,一脸的风尘仆仆,带着满身疲惫走进病房。
两父子稍微聊了几句,他就出来去询问医生情况,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武音拎着外卖进来,跟坐在走廊的人碰个正着。
在电话里绍文慧已经告诉过她罗清培回来了,外卖也有他的一份。
她把营养粥拎进去,很快又退出来,把剩下的放在椅子上,自己跟着坐在旁边。
“吃点吧。”武音说。
罗清培接过塑料盒掀开,掰开一次性筷子,机械的扒了两口后又停了下来。
武音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两人很久没见过,上一次通话都已经过去很久,碰上面就没几次是心平气和的,没想到第一次这么安静坐一块居然会是因着这样糟糕的事情。
现在这个环境下,武音也不可能去计较以前那些破事,她拿筷子戳了两下自己的排骨便当,安慰说:“好好做治疗,还是可以康复的,我们自己心态先要放好。”
“嗯。”罗清培应了声,随后拿出电话托关系找这方面的权威。
半小时后又重新坐回来,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仰头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其实我挺恨他的,我妈身体还好的时候他忙于工作,鲜少回家,后来人没了,他反而往家跑了,这让我有种他就是在坐等我妈死的感觉。”
罗清培一脸麻木的说:“你们不但取代了我妈的位置,也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武音想:所以你也恨我们。
她低下头,无法感同身受,但换位思考也能理解。
无法理解的只是为什么会选择在她即将大学毕业时将她给打垮,仅仅是出于以上的报复吗?
而这样的质问在眼下的场合并不太合适。
次日办理转院,之后跟医疗团队见面。
时间一久,罗耀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大概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太好。
好在看起来挺乐观,想的也开。
只是后来再跟他们说话时有些交代遗言的意思。
听到罗耀新嘱咐罗清培以后好好待她们母女两时,绍文慧便有些崩溃了,她隐忍着牵上武音走了出去,在没人的楼道上痛哭出声。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清培不接受我也是我该受的。”绍文慧捧着自己的脑袋,悲痛欲绝又万分后悔的模样“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我的报应!”
“当初我就不该接那通电话,钱娟也就不会死,这条人命该是我背着的,一开始就不瞒着,清培也不会偏激到毁了你,更不会恨了老罗这么多年!”绍文慧用力锤着自己胸膛,跪坐在地上,恨不得以死谢罪“一切的错全在我啊!”武音白着一张脸站在边上,看地上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的妇人,她在这么几句话中联系了下前后。
“我妈死的那年我十三岁”
“胃癌,尚在治疗阶段,不是没有存活可能治疗很顺利在电话里跟我爸吵了一架,然后从那一层跳了下去。”
“没救回来”
武音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发颤,她倏地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那通电话是你打的,罗清培知道?”
绍文慧点头,气息不稳的说:“很后面才知道,也是那会无法接受,做了伤害你的事,可我真不知道她会死,我真不知道”
不死,不代表就能犯错啊!
武音都无法想象一个生命近乎走到尽头的女人,接到丈夫出轨对象的电话,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人活着总会有一根支柱,哪怕在最后四处塌陷时,也总有个死角会安然无恙,破败的灵魂会寄居在那个角落渡过最后的时间。
而绍文慧无疑是将这个死角也给戳灭了。
这是她的母亲,可武音发现连自己都无法去同情她,何况是罗清培。
因为有工作,医院留绍文慧一个人也不太行,只能请护工。
武音还算好的,生活变化不太大,只是医院单位两点一线跑的频繁,罗清培比较惨,在拍摄工作不断的情况下,又要接手让他向来厌烦的家族企业。
而事实上企业股份武音也有占比,但罗耀新不限制她,武音愿做甩手掌柜就做甩手掌柜,反正每年分红都会照例转到她名下。
武音并不想要这份馈赠,罗耀新摆手不愿在这事上多说。
“说到底,我还是自私的,”罗耀新冲武音笑了下“清培做过错事,我是他父亲,不用他说我都明白他现在想要弥补,只是无从下手。”
“武音,罗叔没别的想法,只求你给清培一个认错的机会。”
“罗叔”
罗耀新摆手:“没事,你慢慢考虑,还有时间。”
踩着梧桐落叶,沿着路牙子往前走。
武音回想那时被全校通报批评时的遭遇,无端祸事倾覆在她身上,百口莫辩的仓皇,指指戳戳的议论,走哪都是异样眼光的对待。
哪怕是现在偶尔都能被如此噩梦惊醒。
委婉说机会,要的还是原谅,几句话将那些阴暗给抹杀掉,武音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太难了。
她回到公司,在办公室坐了会,想了些有的没的,最后又打开了那个votion的服装比赛官网。
主题是“晚宴上的公主”征集的是各类礼服设计。
武音的这款设计是以前还没来得及对外公开的,时隔多年,放在一众大气的礼服图稿中居然也能看的过去。
她按了内线,让外面的人给拿了一套彩笔和画纸进来,尝试着画了一下线条,手感生疏就不说了,线条也虚的不行。
“这他妈什么鬼东西!”
这个午后武音就再没出过办公室,画了一张又一张,扔了一团又一团,直到绍文慧来电话让她回家里收拾点东西明早带去医院才停手。
武音拿上车钥匙出去,边说:“你们吃了吗?”
“吃了,清培让人送了东西过来。”
“那行。”
武音自己在外面随意吃了点,然后赶回去。
到时天黑透了,客厅亮着灯,罗清培居然在家,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电脑,一边点鼠标,一边跟人通电话谈公事。
西装外套扔在沙发背上,头发有些乱,嘴角似乎上火了,听到声音投过来一眼,很快又把视线转到电脑屏幕上。
武音跟他也没话说,换鞋上楼先把绍文慧要的衣物给收拾了。
随后回房继续研究那套礼服,其实是一个系列,其他款式只有创作者后台才能看到。
登录名统一是votion加创作者全名,而要找回密码只要上传身份信息就可以。
但如果密码更改,也就说明武音正式接了这次的赛事邀请,她抠着笔帽,仍在犹豫。
涂涂画画过十一点时罗清培叫她下去吃夜宵。
煮的面条,放了点鸡蛋和青菜叶,上面还飘着点麻油,很香,看着也行。
罗耀新的手术方案出来了,安排在后天下午。
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结果都说不好,可能手术成功,患者扛过放化疗反应,最后长命百岁。也或许转个弯,直接加速生命消亡,而后者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
两人都有点吃不下去了,罗清培近段时间应该都没休息好,双眼充血疲惫之色显而易见。
很多事情放在人命关天的时候会变得无足轻重,她想到罗耀新往日对自己或严或慈的种种教育,在最后弱声给自己孩子争取机会的低微态度。
武音将那些蒙尘的过往一点一滴的扒开来摊在面上仔细的做了一个对比。
然后她放下筷子,这时将自己心底始终摇摆不定的想法给按实了。
她首次直面了两人之间的问题,说:“上一辈的恩怨不在我们这,就不发表意见,至于三年前的那件事,由什么导致你我也差不多了解了,能理解你的冲动,而要原谅你的做法我觉得太为难我自己。”
罗清培认真的看着她,喉结滑动了下,等待宣判一般的保持沉默。
武音停顿了会,似在组织语言:“过不久我反正会参加一个设计比赛,比赛结果怎么样不知道,毕竟这么久了,我也就试试,这一块会捡起来,你也不用再放心上了。”
好一会,武音才抬眼看向他,罗清培身躯略有僵硬,眼眶似更红了。
“再吃点吧。”她说。
碗里的面还有大半,汤水都吸进去,黏糊糊一大坨,温度倒还有一些。
武音挑着又吸溜了一口。
随后她听到罗清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