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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是三伏,天气燥热得很,赵政的寝殿便自宣室殿搬去了清凉殿。
看名字就知道,清凉殿是整个章台宫最凉爽痛风的宫室,专为消暑之用。
殿内四角均置有巨大的青铜蟠虺方鉴。
此为冰鉴。
在梁儿看来,这东西其实就是原始的冰柜。
将盛满浆汁或食物的器皿放进去,四周围满冰块,合上盖子,用不了多久,“冷饮”就可以制成了。
眼下,梁儿刚把她特调的果汁放了进去,等冰好了,再拿给赵政饮用。
“大王,宗正司刘靖求见。”
一个宫人入内通报,打破了殿内的一片寂静祥和。
“让他进来吧。”
赵政放下手中奏章,淡声吩咐。
自从收回了吕不韦之权,赵政每日需要看的奏章已经较从前多了近三倍。
宗正司掌管王室、宗室事务,若无特别之事,一般是不会觐见的。
梁儿亦停下手中之事,站回赵政身边。
刘靖双手托着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锦布,恭敬立于大殿中央。
他微敛着双眸,略大的鼻子,下巴上一捋修剪整齐的四方胡,一看就是个十分中规中矩的。
“大王如今已行过冠礼,便可以开始蓄须。今次臣带了一些胡须的图样,专门来供大王选用。”
胡子?
梁儿暗道这宗正司所要觐见之事果然“特别”。
当她接过刘靖手中锦布,摊于赵政案上之时,已径自想像起赵政留着大把胡子的样子。
那样一张精致俊美的脸,若是留起了李斯那样的山羊胡……亦或是武将那般的络腮胡……
梁儿不禁抿嘴偷笑,突然觉得那样的赵政有些滑稽。
“你以为寡人看不到你在偷笑吗?”
赵政凝眉,回眸看向梁儿。
梁儿一惊,立刻将笑憋了回去,瞬间正了脸色道:
“奴婢知错……”
然而梁儿在人前极少出错,如此笑场就更是难得,赵政又怎会就此饶过她。
赵政转身面向梁儿,全然将那刘靖晾在了一旁。
“你因何而笑?”
“没什么……”
梁儿答得痛快。
她第一反应就是坚决不能说,胆敢嘲笑大王,这是何等大罪。
“快说……”
赵政耐着性子继续追问。
“真……没事……”
对上赵政那一双黑如深潭的眼,梁儿心里蓦然又多慌了几分,话语间竟不自觉结巴起来。
赵政凤眼微眯,眸光深,一把牵住梁儿小小的下巴,声音中竟满是魅惑。
“怎么?敢在寡人面前说假话了?”
梁儿的小脸腾的涨得通红,支吾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赵政凑近梁儿的脸。
梁儿吓得禁闭双眼,不敢再看他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
“还不说?”
赵政逼得愈发紧,梁儿只得咬牙解释:
“奴婢……其实……奴婢觉得……大王你……不蓄须比较好看……”
闻言赵政一顿,终于将梁儿放开,调整了一下身形,正襟端坐,看向在殿中矗立许久,已然一脸尴尬的宗正司刘靖。
“你将这些图样拿走吧,寡人不蓄须了。”
刘靖抬眸,神情讶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古男子成年之后都以须为美,每任秦王都会在冠礼之后开始蓄须,而这一任的秦王,竟说他不蓄须,这……
“寡人的话,你听不懂?”
见赵政板了脸,刘靖面色一青,忙敛头躬身。
“臣知错,臣这便退下了。”
其实此事祖上并无定制,蓄不蓄须都是大王说的算,他一个小小的宗正司只管听命便是。
赵政拂袖,示意他可以离开。
梁儿俯身收了案上的图样,叠好,交还给刘靖。
刘靖刚一出殿门,赵政便起身将梁儿拉至身边,轻声调笑:
“你喜欢寡人不蓄须的样子?”
梁儿见他如此,心慌难耐,本能的点了点头。
却忽然觉得承认“喜欢”有些不妥,便又猛的摇了摇头。
梁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傻呆呆的样子引得赵政展颜笑开。
赵政很少笑,而这一笑,却看得梁儿有些痴了。
他五官如琢,笑眼微眯,唇红齿白,犹如夏日里的暖风,又似晴空中的骄阳。
这不是那个早年韬光养晦、而后阴沉难测的秦王政,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英俊男子;一个放下重重戒备,由衷而笑的年轻君王……
见梁儿痴痴的望着自己,赵政伸手拦腰将她揽入怀中。
“迷上寡人了?”
他将唇凑近梁儿的耳际,声音充满磁性。
此时他怀中的梁儿就如一只受惊的白兔,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慌乱的不知该看向何处。
“没……”
梁儿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什么?……”
赵政穷追不舍,语气愈发魅惑。
梁儿对赵政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无,被他欺负得几乎快要哭出来,只得求道:
“大王……可否放过奴婢……”
“梁儿分明答应过,永生永世不离开寡人,又让寡人如何放过你?”
赵政声音极低,他的唇就在梁儿细白的脖颈处摩挲着,温热的气息挑拨着她每一根神经。
“大王……”
梁儿的眼越发迷离,那房梁上镶满了色泽饱满的绿松石,真的好美……
然而这鼎鼎大名的清凉殿,挡得住三伏天的炎炎烈日,却终是挡不住年轻秦王如火的爱恋。
不知何时,赵政的唇已贴上了梁儿的唇。
唇齿交缠间,万般柔情将梁儿重重包裹,那般安心之感令她瞬间失了神志。
忽然“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
一个宫人刚一抬脚进门,就撞见赵政与梁儿拥吻的场面。
他惊得一缩,暗骂自己倒霉,莫名扰了大王的兴致。
正当他退回脚步欲将殿门再度关上的时候,却听到赵政的声音响起。
“何事?”
宫人连头也不敢抬,深深一礼:
“启禀大王,长史李斯求见。”
“让他进来。”
宫人应诺退出。
赵政低头看了一眼梁儿,轻声道:
“你先回避一下。”
梁儿抬头,眼神中隐有不解。
赵政与李斯之间的谈话,也有她不能听的吗?
却见赵政不禁失笑,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发。
“寡人不想让其他男人见到你脸红的模样。”
闻言梁儿双手立即覆上自己的脸颊,其上果真还滚烫着,想必定是红得可笑。
她顿觉羞涩难当,简单施了一礼便快速跑去了后殿。
赵政坐回坐榻之上,虽是正襟而坐,面上却凝了一抹笑意久而不散。
幸亏李斯要从前殿行至此处,尚需一些时间。
当李斯进入殿中之时,赵政已然调整好了神色,与平日一般无二。
“大王可听说过尉缭?”
“你说的可是《尉缭》二十九篇?”
“正是。不过臣此番所指并非书简,而是尉缭其人。”
“尉缭其人……寡人仅知,他曾在近百年前魏国招贤之时觐见魏惠王,而《尉缭》一书正是他与魏惠王晤谈的记录。但由于当时庞涓独揽大权,故而尉缭并未被魏王启用。”
李斯抿唇一笑。
“的确,关于尉缭,史上仅在九十七年前有过这一处记载。不过,近日臣在市井偶遇一件奇事,大王定会很感兴趣。”
“何事?”
李斯并非妄言之人,故而听他如此说,赵政便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在五日前,臣在咸阳一家酒肆之中遇见一个醉酒之人。他虽已大醉,却仍能出口成章,对于天下时政,更可侃侃而谈,见解亦是独具一格。臣与此人闲谈许久,问及他的名讳之时,他竟然说,他名为尉缭。”
赵政面上无恙,却是心中一动,眼波流转。
“尉缭?《尉缭》二十九篇面市是在百年前,那他岂不已经一百多岁了?”
李斯却摇了摇头,神情竟有几分奇异。
“那人……在斯看来,最多不过四十五岁……”
“什么?”
赵政一惊。
一个百年前曾出现在史书中的人物,怎会以四十多岁的容貌出现在当下?
“这不可能,许是重名。”
“一开始,臣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那日他大醉后的言论,确实与《尉缭》二十九篇中的理念极为相似。臣心想,就算他与当年之尉缭无甚关联,就凭他的见识,也同样可为我大秦所用。”
赵政垂眸浅笑。
“倒是有趣。也难得有你李斯青睐之人,寡人倒是想见上一见了。”
他知道,李斯一向自视甚高,极少会有人能让他如此大肆举荐。
可此时,李斯竟是一叹。
“只是不知为何,臣有缘与他结交,却刚刚报上自己的名讳,他就暴跳而起,疯了一样跑出了酒肆。臣追出很远才将他追回,问他为何要逃,他也不答。这五日来,臣多次劝他入宫觐见大王,他更是缕缕想要逃走。臣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只得让人将他绑了过来……”
赵政一怔,复而摇头嗤笑。
“此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既已绑来,就带他入殿觐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