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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晚上同祝繁一别开始下雨之后,天气断断续续便阴雨连绵不断,正如老一辈常说的“好像天被捅破了似的”。
正是这样,一中的大课间都一并取消。
高三生本来就没有了体育课,所有人整天长在板凳上哪都不去,唯一出去望风的机会都没了,惹得不少学生抱怨不断,教室也罕见地闹哄哄起来。
纪兰桢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心思学习,登上 qq给郑麒发了短信:
“下午放学我跟你一道去接乐乐吧。”
那边秒回:
“好。”
纪兰桢两边唇角弯了个浅不可察的弧度,然后熄屏重新去看书。
乐乐见到纪兰桢和郑麒一同来接他,整个人就显得很兴奋,大老远就蹦蹦跳跳和小伙伴道别,然后特别“善解人意”地走到两人中间,同时牵起身边两人。
纪兰桢脑海里忽然喜剧性地浮现出一句歌词“小手牵大手,走路不怕滑”。
一路上三个人无外乎围绕的是乐乐在幼儿园里的见闻,跟纪兰桢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乐乐变得不再那么羞涩,也非常愿意同他们分享自己在幼儿园里老师给他的奖励以及同学带来的零食。
他们在小楼门前停下,如果按照往常郑麒会目送两人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到附近买点吃的应付,等待接下来要上的晚自习。这时候乐乐会表现出不舍,用近乎撒娇的方式想让他进家,而只有这一时刻,才能从乐乐身上看出些微的孩子气。
今晚同样,乐乐提前到小楼就整个人黏在郑麒身上死活不肯撒手,一双星星眼倍儿大倍儿可怜:
“哥哥,你就留下来嘛。”
他像小猫咪蹭着郑麒的肩膀,而这一次,郑麒竟然没有动。
——没有动不是因为乐乐换了一种撒娇的方式,是因为纪兰桢也在拉住他的衣角,她也在挽留。
郑麒看着她:“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
“嗯,”纪兰桢回答得很坦然:“但这次让你回去的不是肖阿姨,是我外婆。”
她眼睛直率地毫无躲避的意思,完全不像是骗人。郑麒很难拒绝这样的纪兰桢。
实际上,很多时候他都拒绝不了纪兰桢。
他最终还是踏进了小楼,虽然从门前经过了不知多少次,可自从他“搬”出去之后回来却是头一回。
郑麒一瞬间有些恍惚,他记得小院里的灯光比之前昏暗了许多,还有地面变得干净了,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记忆里一直在堆积的杂物甚至是角落里长出的霉斑全部都被清扫了个干净。
“吱呀——”
院前的木门依然老旧,而推开门的也是位白发苍苍却带着点卷儿的老太太:
“都饿了吧?快洗洗手进家吃饭,快。”
老人笑眯眯的,一边说做出退身迎他们进家的动作。
不知怎么,郑麒忽然觉得心里像是有鼓槌”咚“地一下砸向了鼓面那般震动。
乐乐没察觉到他哥的异样,只顾着生拉硬拽郑麒的手推他进屋子里:
“奶奶,我们回来啦。”
生怕他哥反悔似的。
肖英不在,郑麒领着乐乐绕到小院后去洗手,再出来便看见纪兰桢帮着外婆从厨房里端碟端菜。
他上前:”我来吧。“
纪兰桢轻巧一个侧身,躲过了:”厨房炖着的排骨汤太烫了。“
她这么一说,郑麒心领神会,迈开长腿就去厨房接外婆的活儿。
外婆倒没拦着,盛好了让他拿着,还嘱咐:”冬瓜排骨汤桢桢和乐乐可爱喝了,小心烫,也别撒了。“她说着还往郑麒手里塞了块拧过水的毛巾。
郑麒说了声”放心吧“,正准备过后厨和饭堂之间的那道门槛,忽然止住了脚。
”怎么了?“外婆不解地问他。
”没。“
郑麒摇摇头,笑了:”就感觉我好像给您打过很多次下手了。“
这套动作自己做得格外顺手啊。
外婆听完,脸上皱出道道沟渠:”想给我打下手,行啊,那你以后多回来吃饭。“
或许是屋内的灯光开得恰到好处的柔和,又或许是后辈对老人自然萌发的亲切感,让郑麒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好。
外婆烧了四个菜,玉米排骨,西兰花,韭黄炒鸡蛋和清炖圆子,虽然都是家常,却又比别处看得都清清爽爽,连碟子盘子都是整一套的,看起来也很讲究。
郑麒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小楼门前的垃圾以及屋内的整洁,都应该要归功于眼前这位勤快的老人。
“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劝菜了,喜欢什么吃什么,吃光才好。”
外婆笑眯眯说上这一句,其他时间果然就再没有“你吃啊”或者“怎么不吃啊”的发话,都由着小辈们来。
这样举止自然却丝毫没有客套的融入,和亲朋围着张桌子一块吃饭,这种经历郑麒好久都没有体验过。
厅屋里的那盏还是旧灯,光影变换晃动不停。
是时候应该换掉了,郑麒想。
吃完饭距离开晚自习还有一二十分钟,从这里走回学校时间足够。
乐乐吃好一连迭声要外婆去参观他在手工课上做的小青蛙,外婆一边说好,却把两人送到门外。
“晚上回家都要注意安全。”这是外婆对着他们说的。
“现在上课不方便,等周末你来一趟,我在老家打了床被子,到时候再带回去。”这是对郑麒说的。
郑麒去看纪兰桢,后者月牙弯弯看他。
他一时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上次烧烤店那个逼仄狭小的房间,那床厚重又潮湿的被褥,她全都放在眼里,而且,记在心上。
“我听桢桢说,马上就要一模了吧。等考好了,叫你们的朋友一起,外婆给你们做顿大餐。”
外婆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十分开心,郑麒从她眼里望去,竟然瞧不出一丝属于老人那般眼球的浑浊。她是通透的、善良的,无条件地同人亲近。
怪不得纪兰桢总说自己是外婆从下带到大的孩子,她们两个的性格竟然有七八分的相近。
“一模加油啊。”
三月初,高三学子最煎熬的一模考试终于在忐忑之中来临,因为是全市统考,为了不耽误高一、二年级正常上课,再加上隔壁私立也要拨拉出一部分人到这边考试,一中把能用的教室都征用了,甚至划归出了平时摆放实验器材的化学教室作为临时考点。
学校做出了东道主的气势,主动让出教学楼给隔壁私立中学,那些僻远的教室就让自家学生受着。
所以学生们不免要提前踩点去摸摸考场,而隔壁私立学校这次大手一挥,竟然也很慷慨地放了学生们半天假,允许他们出校门去看他们即将一模的地方。
所以一中从没有像一模前一天下午这样热闹过。
蓝白色的一中校服和私立中学的红白校服,就好像是冰与火的关系,一二年级站在教学楼走廊里高高朝下望,觉得他们像是细如麻绳般的溪流汇集在一起,却是同样将要奔向一个海洋。
纪兰桢也在这样充满朝气的海洋之中,她今天约好了要和郑麒、周童童他们一道去看考场。
“兰桢!你看谁来了!”
周童童嗓门很大,纪兰桢是先听到她的呼唤才看见她的人。
然后眼皮一抬,一道倩影婷婷入她眼帘。
吴秀言还是那么高那么瘦,虽然鼻梁上也架起了一副眼镜,但毫无折损她的谦和与柔美,仍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在。
“我回来了。”她说。
“好久不见。”纪兰桢上前,她没有像周童童见到吴秀言那样给了个熊抱,而是伸出手,两人相视一笑。
吴秀言好歹也在一中呆了两年多,对学校自然无比熟悉,而且她的考场恰好就在(2)班楼上,所以众人就先往偏僻角落来,等会再一起回主教。
进到生化楼,一中的学生就多起来了,吴秀言之前就很有名,再加上之前疯传的传闻,很多人认出她却又不敢上前同她打招呼,只是在底下很小声地窃窃。
“怎么现在才来啊?”与之相反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男生,大大咧咧,还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嘶哑。
吴定国从楼上阶梯那探出个头同她们打招呼,而郑麒已经从上面走下来了。
这大有一中高三风云人物聚首的气势,这番举动又引得周围嘈杂声更高一浪。
郑麒径直走到纪兰桢身边,吴定国自然站到了周童童一侧,正中间的吴秀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感叹:
“我怎么就成了夹心饼干了。”
吴定国一指四周明显就在八卦的人群:“话说,你们那也像这样吗?”
“你说呢?”吴秀言神秘兮兮:“我们学校还传童童和神秘男的八卦呢?”
“什么什么男?”这显然是吴秀言随便瞎扯的,然而胖子却当真了。
众人嘻嘻哈哈,只到了各自所在考场的时候停下来认座位。
三楼最里面的教室是纪兰桢的考场,一行人还没到门口就站住了。
因为张虎通就站在门口。
他阴沉着脸,面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没变过,只在目光扫到吴秀艳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点动容:
“在本考点的人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候。”
纪兰桢便一个人进去了,对了下考场里的钟,又试试自己的桌椅是否摇动,抬眸正好看见张虎通跟吴秀言在说着什么,然后侧身,郑麒三个人在走廊边晒着太阳。
阳光正好,屋内都一片亮堂,男生乖觉地两只手臂搭在栏杆上,看起来又有点倔强。
他在等,他心里的女孩呀。
纪兰桢从考场出来,张虎通同吴秀言看起来才刚结束了通话,她只听到吴秀言那句:
“谢谢老师。”
“嗯。”张虎通微微点头算作回答,目光一转,在纪兰桢和郑麒身上扫视了一个来回。
良久,他才说:
“注意影响,你们的未来很长。”
然后就没了。
张虎通只说这么一句是很反常的,就连周童童都警觉地问纪兰桢:
“你们老师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是吧是吧?”
纪兰桢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他们接着去看吴秀言所在的考点,结束了便顺路游荡到最近的操场。
阳春三月,草长了花开了,风在云中晃,铃声一遍接一遍的像小孩子撒着脚丫欢腾。
纪兰桢忽然想起半年多前,他们在这里跟吴秀言离别的情景。
那时候吴秀言心怀留恋和不舍跟他们说再见,那时候她纪兰桢为暴食问题烦恼得连未来都看不清,那时候她跟郑麒并不熟悉,只是见面硬着头皮打招呼的关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会和身边的少年说好,要一起逃。
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预料到彼此之间的关系可以深到这一步。
寂静如空的校园,抱着教案匆匆走过的老师,而耳边风在呼啸,时光正好。
纪兰桢忽然对着身边人说:
“我们约定吧。”
“约定什么?”
他们还会以为纪兰桢会说什么考上大学,一起努力之类。
没想到她却说:
“约好考完试一块到我外婆那里吃饭。”
“什么?”众人笑倒。
逆着阳光笑成一团的少年少女们那般美好。
纪兰桢笑了,露出一排细细白白的牙齿: “那约定吗?”
“那必然的。”
“我馋外婆的菜好久了!”
“外婆可是喊我去的。”
……
夕阳下他们的笑闹声那么大,甚至吸引了不少经过学校的过路人隔着栏杆去看。
是啊,谁没个年少的时候,虽然日子总会有些风波不断,但回忆起来,仍然是灿烂辉煌。
——或许是历经千帆的友情,或许是人群后默默对视的那个人,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在挫折中不断成长的自己。
不论遭遇什么伤痛,不论那灰败的日子多么难以启齿,但只要身边还有坚定的信念,你走掉这段路再回头看看,会发现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候的你可以一脸轻松,然后拉着手边跟那个人说:
继续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