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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千金易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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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德和四婢被护卫挡在门外,眼见他们养尊处优的郎君竟在干粗活,心疼地眼泪都快掉下来。有心帮忙,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因陆攸之让斋帅同他们讲过府里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未经将军允许,绝不能擅入将军寝房。

    顾淮只是懒,又不是手残,抱着头盔左右上下里里外外擦得还挺像回事。他把萧珏当性命相系的大老板,甘做童工,任劳任怨,只希望有朝一日混成老板心腹,煽动老板一起提前造反。为了这个伟大目标,干点活算什么?

    想到这儿,顾淮擦得更来劲了。

    侍立在旁的义山:这小郎是真的仰慕他家将军啊!

    顾淮一心不能二用,等他吁口长气丢开麻布,才发现四周一片安静,义山不在,轻纱放下了,屋里屋外空荡荡,门外只有护卫的影子落在地上。他转过头,发现萧珏坐在他身后,单手撑着头倚在案上,眼睛似闭非闭,气息绵长。顾淮心神绷紧,进入精神高度集中状态。

    沐浴后的萧珏一身冷香,绸缎似的湿润墨发披在深紫色常服上,高贵神秘,慵懒如虎。察觉到顾淮的目光,他静静抬眼,自然地更换坐姿,倚向坐榻靠背。

    顾淮的心跳快两拍,忙将头盔搁在案上,邀功似的看着萧珏,只差没当面问‘我擦得是不是很干净’。

    萧珏指尖搭在案上,纡尊降贵地看了眼头盔,问道:“小儿,你仰慕我?”

    这是一道送分题!顾淮跪直小身板,仔细回忆他两初次见面的情景,盯着地面缓缓说道:“那天晚上我吃多了睡不着,就悄悄出门去静莲堂散步,快走到池边的时候,听到有飒飒的风声,我觉得很奇怪,就躲在假山后偷看……”他抬头,对上萧珏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继续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人舞剑舞得那么好看,像神仙一样……”

    顾淮除了表情稍稍做作,说的倒是大实话,他对萧珏的第一印象的确惊为天人。

    “后来阿叔不是发现我了吗,我那时觉得偷看很不好意思,就跑了。”顾淮想了想,又加了几句,“我以为阿叔会来我院子里问我为什么跑掉,又期待又担心,可是阿叔总不来,那天在秦淮河又见到阿叔,我还忐忑了好久……”

    顾淮点到为止,心内为自己完美的表达打call。再偷瞄萧珏,咦,怎么有点奇怪?

    萧珏神色变幻,似掩饰下某种情绪,转移话题道:“到襄阳可还住的惯?”

    “本来不太适应,不过阿叔一回来,这些小问题我就不放在心上了。”

    萧珏沉默。

    顾淮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谄媚反而过火,又道:“阿叔,你能把小马驹送我吗?”不能一味顺从,也要敢于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是与上级的说话之道。

    而这招明显用对场合,萧珏神色舒展,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我这小马价值几何?”

    此朝名士们最忌谈阿堵物,萧珏居然跟他谈钱?顾淮愕然,呐呐道:“几何?”

    “西域汗血,千金难易。”

    三世不差钱的富二代顾淮对此没有概念,认真思考后,他说:“阿叔,我可以给你打欠条,等我以后攒下钱了,我再还你。”

    萧珏眼里闪过笑意,“可行,你写吧。”

    顾淮这老实孩子真的从案上取过纸笔,眨着眼征求萧珏的同意,“千金难易,就算一千金吧?”

    萧珏无所谓地点头。

    顾淮不知道这时代的欠条怎么写,想着就算是原身,也肯定不清楚。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编辑好内容,末了郑重地签下大名,恭敬上交。萧珏接过来扫了两眼,唇角微扬,侧过身将纸三折两折收入书柜。

    老板收了钱好像很开心。顾淮默默在心里分析到,萧正显的消息来源一向有据,他说萧珏不能人道,必然不是空口胡诌,那么便是有可能的事,所以萧珏是不是因此而生出了钱癖呢?他是不是可以考虑经商,未来便于投其所好?哎,就是麻烦了点……

    萧珏回过身,见小郎眼神奇异,不由问道:“为何所思?”

    顾淮小脸严肃,“想着如何挣钱。”他信誓旦旦道,“阿叔放心,我将来不仅会还钱,还会努力给你挣多多的金子,阿叔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萧珏嘴角微抽,好一会儿才回道:“不必。”

    他是不是伤了rén miàn子了?迷弟顾立马检讨,再次转移话题,眼巴巴地看过来,乖巧问道:“阿叔,小马儿还没名字,叫什么好呢?”

    萧珏揉着额角没理他。

    顾淮是个起名废,干脆道:“要不就叫千金好了,有意义还好记。”

    萧珏停住手,实在不忍心踏血之后顶个俗名招摇过市,沉声道:“叫逐风。”

    老板说叫什么就叫什么,顾淮非常听话,点头,“好!”末了,又夸道:“阿叔取的名字真有气势!”

    等晚食送来,顾淮舔着脸要求蹭吃,可吃了两口又嫌比不上张氏送给他的李厨子做得好吃,说了句‘我吃饱了,阿叔慢用’便蹬蹬跑走,回他院里吃小食。

    夜里洗完澡,顾淮放松地盘腿坐在床上进行自我总结,认为今日虽然犯了几个小错误,但无伤大计,好感度up,时长也把握得恰当,心腹之位指日可成。

    重生快两月,他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是他求的,也是萧珏给的。

    顾淮摸着心愿的边角,满足地睡着了。

    窗外月明,点灯如豆,夜风拂过,袅娜地飘摇。张德轻手轻脚过来给顾淮盖好丝被,退去偏厅小榻歇下。

    翌日恰好是第二个旬休日。

    不用赶去上学,顾淮放任自己睡了个饱,本赖着不想起,忽然想起萧珏已经回府,连忙唤来婢女伺候洗漱,并吩咐李厨子做糖糕,他要送去萧珏房里。顾淮打着好算盘,反正萧珏也不爱吃,他心意送到,再自己吃了去,岂不两全其美。

    谁料还未出门,有一仆来传话,张德听完后对顾淮说:“郎君,王道长今日在习家池举办白马集会,邀请了二位将军,并说带小郎们一同赴会。”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顾淮面无表情地吐槽,撇了撇嘴说:“阿叔也去的话,总算不那么无聊。”

    张德低头无奈笑。

    顾淮用完朝食,婢女们给他换上新制的淡竹色大袖衫,扣上同色系玉带,柔亮的乌发用玉箍束住,下地榻换上竹枝花纹的丝履,在这肃杀秋日显得格外青嫩新鲜。张德把李厨子新作的糖糕用浅翠锦囊兜好,仔细给顾淮挂上。等顾淮来到前院,与身穿蓝袍的五郎一并站着,那股子鲜嫩稚气便愈发明显。

    顾淮如攀升幼竹、自然可爱的少年郎气质,实在令人见之赏心悦目。本朝名士多重颜色,太守府僚属一些尚未见过顾淮的,不由多看了几眼。萧珏最后到,视线扫过顾淮,同样微微一怔。

    顾淮见了萧珏便精神抖擞地迎上,“阿叔。”

    五郎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眼天神般冷峻的萧珏,垂下头恭谨而小声道:“父亲。”之后陆攸之领僚属们见礼。

    出门时,顾淮忙蹭过去,同义山分侍萧珏左右,却不知他站的左侧本该是陆攸之的位子,陆攸之立在众僚属前,双手掩在袖中,神色未变,淡笑着走到义山身边,义山拘谨地缩了缩肩膀,朝陆攸之哈哈干笑两声。五郎抿着嘴,上前与顾淮并行。

    府门前备着两架马车,萧珏撩起车帘上了前边那辆,顾淮屁颠颠跟着正想爬上去,陆攸之忽然将手放在车辕上,挡住了顾淮的动作。

    顾淮看向陆攸之。

    义山正翻身上马,车夫在一边解着马绳。陆攸之另一只手握着绢帛,说:“小郎,我有要事禀明将军,你先与五郎同车,一会儿我两再换回来可好?”他的语气是和缓的,神色是儒雅的,然而他的眼中,却明显闪过仿佛对着‘熊孩子’的不耐与厌烦。

    顾淮一愣。

    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尚有气性的世家少年郎,被这么瞅一下,肯定要恼羞成怒,但顾淮是个成年人,还是个孤单惯了深知人情冷淡的,对方嫌弃他,他也要嫌弃回去?真没必要浪费这时间。

    车内,萧珏听见小郎平静地说:“好,阿叔公务要紧,我不打扰,陆长史你等会儿。”接着车帘被人掀开,那小儿钻进来半个身子,朝他绽开一个可爱的笑脸,摘下腰间锦囊依依不舍地放在案几上,“阿叔,这个糖糕是阿母送来的厨子做的,非常好吃,你尝尝。”说完挥挥小手就退了出去。

    顾淮跳下矮几去了后边马车,陆攸之凝视片刻顾淮的背影,优雅上车,淡笑道:“小郎今日真是懂事许多。”萧珏没接话,垂眼看着鲜翠的锦囊,脑中又闪过小郎方才的笑脸,唇角不由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