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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渊眼中掠过一抹微讶, 复又笑吟吟地拨琴。
那朗笑渐停, 不过片刻, 清啸声起,听来神气甚是高逸,两人琴啸和鸣,端的是虽无丝竹管弦,亦可以畅叙幽情了。
顾淮虽赴过几次宴, 但还不曾有过这般随意自在的轻松, 被气氛感染, 脸上不由露出微许笑意。
谢十九郎且行且长啸,走过顾淮时, 好奇地侧首看来。这一看,眸里浮出惊艳, 啸声瞬间溜了几道弯,到最后悠悠停下,自失一笑道:“郎君误我。”
王渊提手收势, 拿起玉杆麈尾敲了敲几, 笑道:“谢十九,你可年长人好几岁, 莫要学小儿无赖。”
谢十九也不恼,与顾淮并肩上亭台,揖礼后分别在王渊左右坐下, 自斟了一樽酒, 颇有兴味地盯着顾淮, 问道:“王公,这便是你先前在信中与我提过的淮小郎吧。”
王渊笑觑了眼顾淮,算是默认。
谢十九有双长狭的凤眼,与顾淮视线相对,眉梢一挑,忽而敛了笑意,目光流转,有股高高在上的骄矜清贵,“容貌行止,算是不流凡俗,只可惜出身不显。”
这时代高门极重谱学,士族子弟们普遍有种以会投胎为荣的优越感。社会主义新青年顾淮听着他的点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神色十分淡然。
谢十九见小郎面无惭色,不似常见的那些故作清高之徒,眼色又一变,目露赞赏,豪饮下一樽,对王渊笑道:“甚好。”
这是一语双关了。
场中稍静,领路僮仆躬身在王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渊淡淡颔首,命人撤下顾淮案上及榻边的酒器,换了一壶热茶来。他这举动做得自然,转头又与谢十九聊起了天,从经年久别之思到沈公新作《四声谱》,两人你来我往,言笑晏晏。
以前在学观祭酒院,顾淮也常旁附着王渊而坐,听他与来访士人闲谈,所以并不觉受冷落,由僮仆伺候着,不慌不忙享用着花茶糕果。
之后又陆续来了六人,俱是朱服锦绮,互相熟稔得很,对于顾淮,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随意问过几句,便凑成一团喝酒作文,操琴吟诗。王渊因久别建康,又是集会发起人,不到半个时辰,榻边三足樽里的酒已是添了两回。
当下名士,好酒乃是传统。又半个时辰,王渊已微醺,谢十九拍着案几,酒意浮眼,喟叹:“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酒发诗思,僮仆铺好笔墨纸砚,有人自去挥毫泼墨;酒又惹情动,有人拨琴清歌;还有一袁氏郎君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弦,倒拎竹笛离席,站去不远处的紫荆花树下,吹起了如泣如诉的愁曲。
喝茶喝得舌头都快麻了的顾淮一一看过众人,最后实在没看头了,无聊到开始数一边的竹叶,打算等他们喝醉歇息时也混着睡一觉。
此间名士们甭管白衣官身,酷爱终日饮宴,诗文唱和可以一连昼夜,喝累了睡,醒来再继续,也不腻烦。
顾淮一边腹诽一边数数,数到‘四十三’时,忽然被王渊点了名,“淮小郎,你师从萧彦叔后,书画一道,学得如何了?”
“萧彦叔?”醉醺醺的谢十九插话道,“萧氏一族,独此人可入我眼,咦?王公,你既邀了这小郎君,怎不把萧九郎一并请来?”
王渊没理他,面上虽泛着红,一双眼却清冷乌黑,直盯着顾淮。
顾淮想了想,如实道:“还行吧。”他书法本就不错,画画学起来也没觉得难,萧珏虽从未点评过,但从人神色上来看,应该还是挺满意的。
王渊笑了笑,唤童子搬来书案纸笔,点上一炷香,道:“限你香尽之前,取周围一景入画,并题诗两句,若不能令我等皆赞服满意,今夜便留在我府里抄书罢。”
他就知道,王渊兴师动众请他过来,怎么可能就只是简单的喝茶?不过画幅画而已,他也不怕。顾淮淡定地点了点头,“可以。”
他左右一看,离得近的谢十九不自觉伸手抚了抚鬓发。顾淮跳过他,扫过众人,最后定在还呜呜咽咽吹着笛的袁郎君身上,只思考了片刻,便执笔蘸墨,行云流水般挥洒起来。
小郎神情专注,下笔不见凝滞,混不似在学观时的磨磨拖延,真是长进不少。王渊手执麈尾杆,有节奏地在案上轻敲,神色不免有几分复杂。
除了毫无察觉的袁郎君,其他几人纷纷凑来看热闹,见小郎在半柱香内便画完一副紫荆花下士人吹笛图,因囿于时限,单用白描,但寥寥线条里形神兼备,意存笔端。再观小郎年少,几位不禁连连点头,俨然是已视其日后必成大家。
顾淮学画也快一年,此下游刃有余,待将完笔时,想到王渊的交代,略一思忖,在人旁简单勾勒了两只飞燕,旁题‘落花人独立,微雨燕□□’。顾淮依稀记得晏几道也是化用前人佳句,便随手拿来用了。最后,也没有署名。
他的字,比画更妙,几人看得目光发亮,喜爱不已,齐齐拊掌称赞。
谢十九随众赞过后,大概是怨小郎没以他入画,又挑刺道:“今日天朗,何来微雨?”
顾淮敢用,自然也是想到了解说之词,他一脸高深莫测,望着袁郎君,淡淡道:“天无雨,乃是郎君心中有雨。”
众人听着袁郎君幽怨的笛曲,观画,再揣摩小郎言语,不得不赞服:“妙啊!”
王渊也忍不住失笑,紧接着,心头又无端地涌上一阵失落。
之后那袁郎君回亭来,众人笑着与他一说,他看过画后,怔怔不语,神情几变,最后黯然一叹,对顾淮道:“小郎君,此画可能赠与我?”
除了好吃的,顾淮对别的事物一向大方,满不在乎地应允。
接下来又是一通狂饮,宴会直到快夜时才散。
待仆从将醉的人事不知的一干士人抬走,侍僮点燃灯笼,呈上炭火,拉起防风帷帐,亭内独留下王渊与顾淮两人。
顾淮坐了一天早累了,反正也没旁人,趴在凭几上,没大没小地赞了句:“王道长,你酒量真好。”他与王渊虽好久不见,但并未有隔阂之感,王渊知他脾性,在学观时也是随意惯了的。
王渊喝了一天酒,其实已半醉,但不想在这顽童面前失了分寸,趁清醒开门见山道:“萧将军已除了校尉一职,白虎营也悉归他人掌管,你回襄阳后,怕是无法再随军了。”
顾淮愣住,萧珏不是回京受赏的吗?他迅速回想起上一世萧正显所说,记得萧珏明年还要赢好几次大仗,又放下心来,歪头瞧着王渊。
王渊见他并不震惊,醉意袭来,一时也猜不懂这小郎的心思,继续慢悠悠道:“我年后回襄阳,学观也会再开。”
顾淮眨眨眼,懂了,王校长这是暗示他跟不了萧珏,不如转投他门下呢。
他有些想笑,但更多的还是感动。他如果没记错,萧珏明年将频繁出征,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留在太守府,他反正已经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入不入学观其实都无所谓。只是他下意识觉得,这事得先问过萧珏才行。
于是顾淮只好装傻道:“襄阳士族们又该高兴了。”
这小郎!王渊眯眼,良久,招来僮仆,一声疲惫隐带着气怒的叹息:“送淮小郎回府吧。”
自顾淮赴过乌衣宴后,那两句诗连着‘郎君心中有雨’在建康大火,直到他随萧珏回襄阳,骑马过都中街头,还听到邸店里有人在津津乐道。
义山刚听闻时,笑得不行,私下与萧珏说:“王道长是真爱重淮小郎啊。”
萧将军则轻扯唇角,不置一词。
兼之传闻小郎容貌冠绝,上萧府递帖子邀宴的不知凡几,也幸亏王渊这一手将他的身份在名士圈里直接拔高,拒之不去,也不至落人口舌。只是他这般闭不见人,更惹得士人们好奇不已,甚至还有人想扒着萧正显来一睹真容的,若不是顾淮以断更为挟,萧正显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真能将人带他院里来。
此后,忙乱而又温馨的年关一过,便到了离别之时。
临行前夜,顾淮拿了一叠厚厚的故事本子,亲自去萧正显院里嘀咕了许久,出院子时,自顾自念叨了句:“尽人事,听天命吧。”弄得张德纳闷不已,却又没敢多问。
送行当日,张氏女君百般不舍自不消说,鲜少回府的萧琮也抽空回来了一趟,与萧珏进屋说过一番话,两人神色都不太好。顾淮来时是十几个箱子,回时又装了近三十箱笼,照例由萧府车队送上船,逆着江水,直至雍州。
众人再踏上襄阳码头时,已是人间二月春。
顾淮一路相陪,又勤奋好学,又乖巧听话,看萧珏不似以往冷淡,时不时能对他笑笑,让他陪酒时尤其好说话,顾淮甚至为自己争来了‘出征时可通过陆攸之传信’的特权,自觉在萧珏心中地位已节节攀升,只等着再酝酿几个月,便打算撺掇老板磨刀霍霍向暴君。
再说萧珏,加封了冠军将军,官资提了,仍任襄阳太守。校尉换了旁人,开府权也被收了上去,他回襄阳后便去了萧珩麾下,太守府一切庶务,依旧由陆攸之掌管。
等王渊回习家池开观授业,往日那些学子又都辞了州学府学等,蜂拥而至,四郎五郎都去了,顾淮又不随军,自然也被萧珩吩咐入学。
之后,因新君残暴,枉杀忠良,朝中不稳,人心惶惶,使得各地叛军竟起,纷纷拥王自反,雍荆江一带,兵乱尤多,萧珏自三月从萧珩手下领了兵出去,其后近半年,都未曾回襄阳,而他百战百捷的名声,也渐渐在四境传开。
萧珏都不回来了,顾淮一个人等在太守府没意思,又怕被一心宠他的张德等人腐蚀了心志,遂而不再特立独行,也住进了学观。只每个旬休回来一次,托陆攸之给萧珏传上几十页絮絮叨叨的信。
此外,大概真是有缘,顾淮与曹皎被分在一院同住,顾淮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春去秋来,两人的革命友谊也随之水涨船高,差不多也快是拜把子的交情了。
一晃眼,到了九月九,重阳佳节。
距离顾淮重生,也已快近第三年。
爱好饮宴的士子们岂能放过这个好时机,由王渊领头,于白马山登高,露施几筵,设酒脯时果,赏菊,饮菊花酒,吃花糕,食篷饵,赋诗作文,好不热闹。
其他学子们各展才艺,顾淮也被王渊指使着作画记录,他书画一道,勤学不辍之下,已有了大家风范,在士人之评价中,竟是越过了杜鄞四郎五郎,最得推赏。
宴到黄昏方歇,第二日正好是旬休日,顾淮喝得半醉未醉,还记着要回府给萧珏传信,骑不了马,干脆上了曹皎的马车,两人并躺着,晕乎乎晃着回城。
天边,晚霞当空。
在顾淮将近太守府时,有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也正由城郊奔来,踏起漫天尘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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