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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朕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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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休息养病的这几天,我收到了父亲的信。

    信是从大鼎与北疆的边界处寄来的。不是什么加急信件,所以足足寄了一个多月才到。

    收到信的我立马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下来,被繁春嚷嚷着披了件厚衣袍。

    信上说,他和二夫人、哥哥以及小妹在那边已经安顿好了。除了二夫人有些水土不服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至于这二夫人……二夫人,是父亲在母亲离世后再娶的一房。原本父亲和母亲算是京都内的一段佳话。年轻时,因为母亲为南韶国之人,故而父亲与母亲的这段婚姻起初不被看好。然而母亲温柔贤淑持家有道,父亲也承诺只娶母亲一人。经年来,那些反对的声音也渐渐平息,甚至还能夸出母亲几句好来。可惜世事难料,在生下我后的几年里,母亲卧病在床,最后请来最好的大夫来看过后也无济于事。听两位哥哥说,那几年家中阴云笼罩,连带着父亲的官场仕途也不甚顺利。

    直到那一天,母亲驾鹤西去。

    临走前,母亲对父亲说,让他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家中不能无主母,更何况还有三个孩子需人照料。

    那时候的我也还小,哭哭啼啼地在母亲床前也说不出话来。

    母亲让我不要怪父亲,还让我记住从前她教我的南韶国的语言,那是她从前熟悉的袅袅乡音。

    母亲离世不久,父亲便纳了如今的二夫人。

    我那时还小,也很费解,甚至有些生父亲的气。从前深爱的人,怎能说忘就忘?好在二夫人性格温顺,我从未唤过她娘亲,她也不曾埋怨过什么,将一个大家庭打理地井井有条。

    “阿纤,这是你娘的遗愿。”那时,父亲叹息着说:“而我也不能……负了新夫人。”于是几年后他们便有了,我最小的妹妹。

    我在脑海中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却因年代久远以及当时的年幼,母亲的样子却模糊了起来。

    眼眶有些湿润,我继续往下看着信。

    信上附了他们现今居住的地址。父亲还说,官场沉浮,他也看透了。如今同我两位兄长在这边尝试着开了几家商铺,生意甚好。

    “宫中杂乱,南部战乱,又逢新帝改革朝野之时。吾纤孤苦伶仃于后宫之中,可谓步步走险。为父不知纤需为圣上为何事方得如今阖家之安康。只愿事成之后,纤仍能独善其身,归至家中,阖家团圆。”

    看完信后,我让繁春带来笔墨,回信道:“纤而今所为之事确然有险,然纤谨遵父亲素日教导,有朝一日定能全身而退。届时定向圣上请命,北上团聚。甚念二夫人手作之桂花千层糕,归时若食之,甚喜。”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朝中宫中近况,才差绮夏拿去向圣上申请寄出。

    未待绮夏拿着信件走出,便听见太监的一声“皇上驾到——”

    卧病在床这几日,除去头先的两三天,之后的我其实好了许多。也向关亦提出过回我自己的宫殿,却立马被关亦驳回:“大典之际,纤纤你还是待在朕的寝宫比较安全。”于是关亦常常下了早朝之后便回到寝宫同我一起。

    起初我有些别扭,好在他也只是将奏折带到寝宫中批阅,偶尔有急函时还是会走。夜晚睡觉时,总是睡到迷迷糊糊才觉得旁边有个人躺下来。早晨醒来时,关亦也早早地走了。故而严格说来,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影响。只是每日晨起时,总要恍惚一阵罢了。

    “梅婕妤那,如何了?”我也曾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地这么问过他。但他只是略一皱眉,让我别再多问。

    他让我别再多问,那我便不问了。

    “收到信了?”今日的早朝似乎比较顺利,进来的时候,关亦的眉毛是舒展着的,还隐隐带着笑意。刚从外面进来,关亦的鼻头有些红,身上还带着属于冬日户外的清冽味道。

    我点头,一板一眼说道:“是,此为回信,交与皇上过目。”说着,将信件从绮夏手中拿过,递给关亦。

    “不必了,直接寄出去便好。”他似乎很是信任我,看也不看地挥挥手,换了个话题道:“三日后便是封后大典了,你养病的这些天,我已吩咐人照着你的要求做了。”他顿了顿,又带了点轻快的语调说道:“纤纤很聪明,将封后大典与新年典礼结合,的确省了不少事。”说着又轻笑一声:“这么一来,可谓开创先河。看那些大臣还敢不敢再拿你不识大体的理由来对封后之事指手画脚。”

    纤纤这两个字,意味着亲昵的关系,意味着没有缝隙。可是我们之间的关系都已经隔山隔海,关亦他却坚持这样叫我,令我觉得有些头痛。

    “休息了这么久,臣……是不是也该回自己宫中了。”我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关亦眼色黯了黯,顿了一顿,才似有些落寞道:“……既然已经全好了,你想何时走,便何时走吧。”

    于是我谢过之后便立马吩咐繁春绮夏收拾东西回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是否马上回宫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瞧见他一面偏袒那深爱的梅婕妤,一面又在我这边惺惺作态,有些难以习惯罢了。

    从前他这般温存模样,的确能够轻轻松松地骗得过我。而如今沧海桑田,中间又硬生生插了个梅婕妤,我和他之间,确然是回不去了。

    “纤纤,”走之前,他叫住我,声音有些沙哑:“究竟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一言不发,心里却不置可否。

    卧病在床的这几天,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关亦他突然对我这般温存,似乎是从我被梅婕妤推入湖中开始的罢?大约是感到愧疚,想代替多少弥补一些。可这个弥补的方式,我却受不住。

    关亦又道:“近来我仔细想过,我做的这些,的确是从来没问过你要的是什么,也擅自地将我自身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了。如今我好好问你,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门是开着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我有些冷。此时殿内静的可怕,也没人敢动一动去关上。

    我听他这样问我,立马恭恭敬敬回头,作揖道:“待皇上物尽其用之后,待臣鞠躬尽瘁之后,臣请求皇上放臣回家,与家人团聚,从此不再踏入皇宫之中。希望……求皇上成全。”

    风中夹杂着梅花清冽的香味,繁春提着个小包裹,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

    我直起身来,望着关亦。

    逆着光,关亦脸上是什么表情,变得难以捉摸起来。至少我能肯定的是,他没有在笑。平日里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令人难以接近,而此时此刻,明明逆着光,我模糊地看出……

    关亦他,似乎有些难过。

    “好。”良久,他才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尘埃落定之后,朕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