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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这个年过得并不好。
本来顾清风不在,这个团圆佳节就不能够团圆了,况且江弦歌也没再来顾府,一家人聚着,总也不完整。
经过上次顾清桓与杨容安打架的事,江弦歌一直想找顾清桓谈谈,跟他表示歉意,她当时说那样的话完全是无心的,她知道顾清桓一定很伤心,不过想想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能让顾清桓彻底对她失望,再没有多余的牵绊,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自己又何必再去搅扰?
她正踌躇之时,顾清宁先按耐不住去找她了。顾清宁实在不放心江弦歌的的情况,一得空就惦记着,这段时间她自己心里也有许多话无处倾诉,这会儿刚好趁年节休沐去杨家府上探望江弦歌。
顾清宁事先没有招呼,直接登门拜访,带了一些江弦歌喜爱的小礼物想哄她开心,上门一瞧,杨家的侍郎府比她想象的要热闹许多——
她去时,满府满院的人都在往各处结红绸,布置喜堂,喜气洋洋的,就算正当年节,这也有点热闹得过头了。
在门口挂红灯笼的府苑管事先瞧见她来,知她与江弦歌要好,身份又尊贵,连忙搁下手头的事迎她进府,她往门里走,看着灯笼上的喜字,奇怪道:“你们府上有什么喜事吗?为何如此布置?”
管事倒比她还要惊讶:“咦?顾大人不知吗?我们公子要成亲了呀,这样大的喜事,还没知会贵府?”
“你家公子?杨容安?他要成亲了?”顾清宁怀疑自己听错了,向管事确认。
管事连忙拍拍自己的嘴纠正道:“哦哦,不是成亲,瞧我这笨嘴拙舌的,都有少夫人在了还成什么亲?呵呵呵,回大人的话,只是纳妾,纳妾而已。”
顾清宁脚步立时顿住,难以置信道:“杨容安要纳妾?纳谁?”
管事见她脸色骤变,吓得不知如何言语了:“这……”
还没待管事顺完气回话,右前方的廊庑下走过人来——
顾清宁循声回头望去,宛鱼和宛蝶这对双生子,身着锦绣华裳,环翠钗玉,身后丫鬟成群,两人神气活现花枝招展地往外走着,个人怀中都抱着红色嫁衣,宛鱼一直骂骂咧咧地,十分挑剔地抱怨嫁衣料子不够好金丝不够多云云。
当她们俩看见顾清宁赫然立在庭院中时,两张明艳娇颜霎时变色,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吓得脸色发白嘴唇打颤,站在那里既不敢直视顾清宁,又不敢在她此时冰冷如刀的目光中妄动分毫。
顾清宁直直看着她们,将手里的东西移交给管事,头都没转地叮嘱一句:“拿好,这都是弦歌喜欢的,一件都不能少。”
管事急忙小心接过,迎奉道:“是是……”
却看顾清宁走上了廊庑,逐步靠近那对双生姐妹,强大而强硬的气场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起来,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们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好像两个偷了别人东西被当场逮住的小偷似的。
顾清宁走到了她们面前,停下脚步,目光投落在她们怀中红艳耀目的嫁衣上,伸出一只手,两人同时惊颤一下,而那只手只是轻轻挑起了宛鱼抱着的嫁衣,挑到她们眼前,垂面问她们:“这是什么呀?”
宛鱼张合娇红的双唇,抖抖索索地回答一句:“……嫁衣。”
“嫁衣呀?真漂亮,你们的?”她放下手,冷笑一下,问道。
两人惊惧地点头,宛蝶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副柔弱的样子真叫人心疼。
顾清宁随着她们把脸垂得再低些,逼近宛鱼,又问:“嫁给谁啊?是嫁杨隆兴还是,杨容安?”
最后一分心理支撑被击垮,宛蝶眼泪落下,宛鱼被刺激地愤然抬头,想为自己辩解,毕竟在这之前她也做过与顾清宁直面的准备,想好了一套说辞,她以为顾清宁会是讲理的。
是,顾清宁一般情况下,都是很讲理的。
但,遇到这种情况,就没什么道理在她面前能说得通了。
因为,那是江弦歌,所以,根本什么道理都不用说……
“啪!啪!”
一个耳光扇在宛鱼脸上,一反手宛蝶也挨了一下。
“清宁!”
耳光声刚落下,随着双生子的哭声响起的,还有廊庑另一头江弦歌惊诧焦急的呼喊声。
她正准备出来迎顾清宁,就看到双生子先与顾清宁碰面了,料知事情不好,她连忙往这赶,谁想顾清宁的手还是比她快了半分。
宛鱼和宛蝶捂着脸痛哭,双腿瘫软,摔坐在地,嫁衣和身上的钗环散落,梨花带雨,境况狼狈,丫鬟们也不敢来扶只好避到一边。
“清宁,何至于动手啊?她们也没什么错啊……”江弦歌快步走上前来,焦心地看着这个场面,俯身护住抱头痛哭的宛鱼和宛蝶,双生子趁机向她求救。
顾清宁看着江弦歌,她还是那样素淡静雅,在这处处红花的府苑中,平淡如无事,不惊不怒,宠辱不惊。
顾清宁的目光变得酸楚而无奈,环顾四周,咬唇不语。
弦歌啊弦歌,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
大年初一,杨容安纳妾,这是自他与江弦歌成亲以来,最高兴又最迷茫的一天。
高兴是因为江弦歌没在。
迷茫也是因为江弦歌没在。
前一天顾清宁来过杨府之后,江弦歌就与她一起走了,一直到第二天杨侍郎府办喜事,她都没有回来。杨容安让棠欢去看过几次,每次她都是冷着脸回来,后来连她都不愿意搭理杨容安了,干脆也跟她家小姐一样不着家。
这就表示,江弦歌真的生气了,其实她是很介意的,哪怕之前她装得怎样平静,到这最后的关头,她还是绷不住了。
喜事是在杨容安的侍郎府办的,因是纳妾,又要避人口舌,没有大办,只是小宴近亲。具体事宜由管家在操办,之前江弦歌都安排好的,下人在当日照应起来也是方便。
杨隆兴与杨夫人都到了,在他们看来这场喜事并不光彩,总有点尴尬的意味,尤其是杨隆兴,也就是他这种厚脸皮的,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心平气和地露面,杨夫人来见客都觉得羞臊,心里怨气不知多少,但为的是让儿子顺心,表面上就装作不计较了。
杨隆兴夫妇二人本来只打算来走个过场,喝杯喜茶,连酒宴都不愿意留下吃,而在新人敬茶时,见江弦歌不在,立即变了想法。
杨夫人是一进门不见儿媳妇在场主持大事,脸就耷拉下来了,跟杨容安不断抱怨江弦歌不识大体气量狭窄,更兼说一套做一套,之前装作贤良大方提出为夫君纳妾,真到场面上就耍脾气不出面,实在不像话。
杨隆兴坐在堂上接受新人敬喜茶的时候,看到杨容安身旁的位子是空的,就知事情不对,江弦歌应是心里有气故意不出面,他开始犯嘀咕了,注意力不再在堂下跪着的这怼原本属于他的双生佳人身上,也顾不得宾客窃窃私语他们杨家的丑事。
杨隆兴想的是,江弦歌不在这里,那她会在哪里呢?江家?那就意味着江河川也知道了,定会为女儿感到不平。更可怕的是顾家,在杨容安与江弦歌成亲的婚宴上他就看出来了,顾家是把江弦歌当自家女儿一样心疼,这会儿要是江弦歌去那边抱怨他们杨家亏待她,那顾家那三位岂不是……
杨隆兴心里纠结这该如何收场,宛鱼和宛蝶将两杯喜茶奉到他面前,拜见公婆,杨夫人喝了,他也犹犹豫豫地接过喝了口,脸色越来越难看。
拜礼完毕,杨容安去扶她们起来,却被杨隆兴突然喝止,“礼未完就起身算什么规矩?”
他们讶异地看向杨隆兴,杨隆兴看看新人,愠怒的目光吓得双生子浑身一颤,然后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空着的位置,杨隆兴道:“新人进门,怎能不向正室敬茶?正室未受,这礼就成不了!”
宛蝶宛鱼茫然无措,心有戚戚,用我见犹怜的目光向杨容安求助。
杨容安想了下,宾客当前不能直说江弦歌不在,不然就是指江弦歌的不是,只能找理由掩过,道:“可是父亲,弦歌此时不便出面……”
杨隆兴起身了,看看他,又不屑地瞅瞅双生子,道:“那就等到她方便出面的时候!不敬正室,这礼数不得全!暂止于此!”
杨容安在猜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宾客看着他们,他难堪起来,劝解道:“那让她们先起来吧,待弦歌方便时,再去敬茶吧,这婚宴还得进行啊……”
“不行!新人之礼就是新人之礼,未完怎能不顾?喜宴是喜宴,照样开席!两不耽误!”杨隆兴沉着脸,大手一挥,让管家传宴开席。
见杨隆兴脸色不好,他们心里虽然乐得看笑话,可面上还不敢说什么,众亲友只好装着一切正常,一边瞅着里面,一边退出礼堂,去正厅入席吃酒。
宛蝶和宛鱼就被晾在了这里,杨容安让她们起来,杨隆兴随即一个眼神抛过来,她们哪还敢妄动分毫,只正身对着一张空椅子跪着,一人手里还奉着一杯茶。
若不是杨夫人在旁边拦着,杨容安当场就要跟杨隆兴大吵起来,后来杨夫人避开耳目把他们父子俩拽到后堂。杨容安怒不可遏,羞愤难当,直接质问杨隆兴是不是有意阻碍他纳妾,还说既然舍不得这对美人,为何当初要同意把她们送给他?
父子之间的这层纱纸就这样被他毫不掩饰地戳破,再丑陋不过,杨容安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杨隆兴还硬扛着,心中羞愧,又是对着自己的儿子,自然变了态度,跟他好生解释自己的顾虑,父子俩这才消了误会。
得知杨隆兴今日这并非无理取闹而是无奈之举之后,杨容安心中更是难平。
他的父亲竟然畏惧顾家人至此?
呵……
杨容安被杨夫人推推劝劝地出了后堂,杨氏夫妇装作满面喜气,正常与客人交际去了,杨容安经过礼堂,看着那对弱水佳人承受万般委屈可怜兮兮地跪在那里,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宛鱼见他出来了,没有再为她们争取的意思,心里是寒凉一片,面上却是带笑的,眼中噙泪,大方地对他勾唇一笑以示安慰,捧着茶托,跪地笔直,惹得杨容安心中百般滋味,爱怜更甚,怨气也更甚。
他与她们无言对视,无言地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投入宴席当中,会客喝酒。
就像一场荒诞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每个人都在向他贺喜,也有朋友叹他艳福不浅,场面热热闹闹,融洽无间,但他知道,今日出现在这个喜宴上的人,都是最会伪装的人,他们一面说着客气的贺词,一面在心底笑开了怀,狠狠地嘲笑他,以至于他们整个杨家,而他,和他的父母,还要撑着,去应付这些……
就是这么可笑,就是这荒谬绝伦……
他不断笑着,穿梭在宾客间,不敢回头看礼堂一眼,不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后来天渐黑了,宾客都心照不宣,今日无有洞房可闹,陆陆续续地告辞,人越来越少。
杨隆兴和杨夫人在天黑前就走了,他们也在派人寻江弦歌,可是有消息了有怎样呢?他们做公婆的还能腆着脸去请她不成?他们心中气极,杨隆兴更忐忑不安,不知顾家人后面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侍郎府前苑渐空,杨容安醉倒在酒桌间,将酒瓶杯盏砸了一地。
没人敢靠近他,下人默默收拾这宴会的残局,那对双生子已经跪到麻木了。
“夫人!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公子!夫人回来了!”管事欢欣的嚷嚷声从外面传进来。
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张熟悉的面孔闯进他朦胧的视线中。
“容安……”
江弦歌跪坐在他旁边,俯身看他的醉态,想要唤醒他。
杨容安睁开了眼,看着她,自己撑起上身,无力地问她:“这一天你都在哪……”
江弦歌回道:“我……我在顾家……”她皱眉看杨容安,或是因为紧张,发白的脸上又有些泛红。
她还要解释,杨容安却直接摆手示意她闭嘴,一边起身一边指指礼堂的方向,道:“去,把喜茶喝了,她们终于能起来了……”
江弦歌试着扶他,他避开了,跌跌撞撞地往婚房的方向走:“礼成了,让她们进来,洞房……”
江弦歌不知所措,迷茫地看着他,面色越来越不好,棠欢扶她起来,她犹豫了下,先往礼堂去了,这才了解了今日这礼堂上发生的事。
她喝了那两杯凉透的茶,扶宛蝶宛鱼起来,向她们致歉,还让棠欢叫人找大夫给她们查看膝盖的情况。
棠欢不乐意,宛鱼心里有气,也不想再忍了,硬撑着站起来,扶着宛蝶,推了江弦歌一把,往外走道:“不用了,大喜之夜还是先洞房吧,今晚我们在下面,用不着膝盖……”
双生子出了礼堂,去往她们的洞房。
棠欢气极,跺脚道:“太过分了!怎会有这么放肆这么粗鄙的女子!小姐……”
棠欢正要撒气,为江弦歌叫屈。江弦歌突然双手握住她的胳膊,似乎在找支撑点。
“小姐……”
江弦歌的脸色虚弱至极,整个人完全脱力,摔了下去……
……
婚房内,宛蝶宛鱼为杨容安宽去了外衣,同时褪去了自己喜服外赏,将裙子掀开,露出光洁纤细玉腿,杨容安的指腹在她们膝上的淤青紫块边缘打转,怜爱地亲吻这伤痕。
“我不应该让你们受这种罪的……以后,我会疼你们对你们好……”
她们依在他肩上,听着他柔情蜜意的话。
芙蓉帐暖,春宵难得,这个她们期盼已久的柔情时刻,被丫鬟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公子!公子!不好了!少夫人晕倒了!”
头脑昏沉的杨容安一闻言便从榻上挣了起来,放开怀中佳人,鞋都顾不上穿,直奔到门前,开门问情况。
丫鬟回道:“少夫人感染了风寒,发着高烧,方才晕过去了,管家去请大夫了,公子你快去看看吧,少夫人病得很严重……”
在丫鬟的提醒下他穿上了鞋,急忙往江弦歌所在的房间跑,将婚房内的新妾搁下了。
棠欢告诉他,今日江弦歌会失踪,并非故意不着家,而是因为,江河川被绑架了,一天一夜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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