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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天歌自从奉嘉宁之命暗查曹广春以来,就实在烦神得很,虽然嘉宁是说他查出曹广春是清官还有赏,但他还在揣度嘉宁的意思,他也看得清朝堂上的情势,他猜嘉宁定然还是希望曹广春倒台的,所以他没日没夜地跟踪审查,捕风捉影的信息都不放过,熬了好些个日子,才得知一些情报:当年曹广春任工部尚书主持修建通天祭台时,负责给工程记账审账的是工部侍郎林同手下的孙姓主簿,让工部侍郎林同落罪的证据账册就是他上交的。如今此人竟随曹广春一同在兵部任职,做了个负责兵部军械入敷的统算师爷,即使他本就是个小人物,却还是被罗云门注意到了。项天歌想他当年是林同的主簿却主动检举林同,如今又跟了曹广春,会不会是因为曹广春特别照顾他呢?那曹广春为什么要特别照顾他呢?莫不是当年他们有所勾结,曹广春还有证据在他手里,所以曹广春不得不照顾他?
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项天歌决心从这入手查起,派季长安和秦凤歌潜入孙主簿的府里搜取证据。
夜深人静,满城灯火皆休,长安城西,孙府的屋顶上卧了两道黑影,他们趴在房脊的琉璃瓦片上窥探着孙府内的情况。
秦凤歌放下蒙面的黑布来透气,凑近季长安,小声问他:“你拿的这是什么呀?干嘛把它放在眼睛上?”
季长安晃了晃手上的望远镜,低声回答道:“这是红外线望远镜,通过这个可以看到好远的东西呢,就跟千里眼一样,你试试,看看你是不是能够看清孙府最外围那堵墙上的小字?”
秦凤歌觉得难以置信,接过来照着他的样子,通过望远镜看去,不由得惊讶起来,“哇,好神奇啊,连那么远的皇宫宫墙都可以看到诶。”
季长安示意她小声点,收回望远镜,在她耳边说:“我已经看过了,孙府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所有门窗都紧闭着,你把地图拿出来,我们再研究研究。”
“怎么?你还没有记会地图吗?你不是说你最擅长记方位了吗?”秦凤歌边把孙府的地图拿出来,边说着。
季长安把地图摊开来,就着月光看起来,随口回道:“没呢,项天歌画地图的时候,嘉宁也在,我光顾着看她了,没有记地图。”
秦凤歌忍不住喝了一句:“大胆!这话也是你说的?”秦凤歌凑得更近些,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种话别乱说,不然会害死你自己的。”
“好啦好啦,谢谢提醒。可以了,我这下记住了,走,我们行动吧。”他收起地图,正要飞身跃下去,被凤歌拉住了。
她指着下面的这片府苑道:“别急嘛,我们先说好了,分头行动,从我们下面的这两间开始,你左我右,分两头开始搜,搜完第一遍之后,两人交换,这样细致一点,等于搜了两遍,就不会漏掉什么了。”
“好!小凤歌你真聪明!”季长安搞怪地拍了下她的头,秦凤歌瞪了他一眼,两人戴好面纱,齐齐翻身跃下了房脊。
季长安和秦凤歌分别去撬两间挨在一起的屋子,动作利索,无声地进行着,季长安捣鼓开了一间厢房的门栓,从门里潜了进去,里面睡着的应该是个到孙府借宿的客人,房间里的物什都被季长安翻个遍,但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秦凤歌撬的这间厢房,门是从外面锁上的,秦凤歌估摸着里面没人,就撬开了窗户的栓子,从窗户里进去了,既然是个空置的房间,就更没有什么可查了,于是她将房内陈设过了一遍之后,就溜了出去,快季长安一步开始搜查第二间房。
她盘算得很好,果然是她首先检查潜进孙主簿的书房搜查,她在这间屋子里用的时间最久,几乎翻过了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和簿子,并没有什么可疑的。
她将书架还原,站在书房中央,第三次仔细审视整个屋子,就着月光,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然后心细如尘的她发现书房四周陈列的几个花瓶有细微的不同之处,房内的五六个花瓶,她大多拿起来晃动过,发现里面都是沉甸甸的有水的,每一个花瓶都插着鲜花,靠近了细看才能发现,其中有一个插的不是鲜花而是绢花。
她把那个花瓶拿下来,伸手往里面一掏,发现里面果然没有水,够了几下,摸到了一卷簿子似的东西,她拿出来,在月光下把这一本陈年泛黄的账簿翻开来看,看得越久嘴角阴诡的笑意就越深。
这本账簿很薄,也就十来页的样子,她摊开来,解下腰带,把账簿束在腰间,将腰带系紧了些,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然后,她到书桌前,刻意用别人的笔迹写了一张字条,塞在自己的袖子里。最后一步,她把书房内的东西都恢复原状,连笔墨都确保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秦凤歌潜出书房时,季长安从另一间房出来,因为觉得她在书房里用的时间过久了,就用手势问了她一句有没有找到什么,她摇头表示一无所获。
眼见着他们搜完第一遍了,都还没有发现什么,季长安耐着性子搜第二遍,也就是循着凤歌搜过的房间再搜一遍,凤歌同样这样做。
季长安在那书房里也耽误了好一会儿,他也发现了那花瓶的不同之处,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出来。
虽然相信秦凤歌已经细细地搜查过了,但他还是一丝不苟地把每个房间搜了第二遍,然而除了几张春宫图外他还是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找到。
秦凤歌潜进了孙府的主屋,也就是孙主簿的卧房,这间屋子季长安已经搜过了。她进去时,孙主簿还在熟睡着,她靠近他的床头,将那张她事先写好的纸条放到他的枕头旁。
季长安已经搜完第二遍,基本上都把孙府翻了个底朝天了,却还是一无所获。他不由得想,这孙主簿会不会真是个清官啊?
清官与好官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他家里没有可疑的财物只能说明他不贪,并不能表示他不曾作恶纵恶。
可是终究还没有搜出证据,又怎能质疑他不是个好官呢?
想想这些南珂官员也是够可怜的,谁知道他们自己平常睡觉时会不会也被人这样搜查过呢?想要是孙主簿知道他睡觉时,曾有人把他的府宅都翻了遍,那得多渗人啊?
秦凤歌装模作样地把季长安搜查过的房间再搜一遍,最后和季长安一样有些沮丧地走出最后一间房,两人手一摊,表示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季长安示意再搜一遍主卧,秦凤歌抢在他之前重新潜了回去,眼见季长安又要进来了,她怕他看到她放在孙主簿枕头边的字条,所以她一情急之下,做了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她装作无意地碰倒了一把凳子,很是巧妙地摔了一跤。
季长安还没有重新进来主卧,秦凤歌就用她绊倒的声音惊醒了孙主簿。
大事不妙,就要被发现了,季长安赶忙去拉从地上爬起来的秦凤歌。
孙主簿已经开始大吼大叫起来了:“来人啊!有贼!快来人!”
季长安没有只顾自己逃跑,他拉住秦凤歌的胳膊把她迅速地拖了出去,秦凤歌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任季长安拽着她逃跑。
在孙府的家丁被孙主簿叫起来之前,他们两个黑衣人就已经跃到了屋顶之上。
因为一直被季长安带动着,所以上屋顶时,秦凤歌没能靠自己站稳脚差点滑了下去,被季长安一把搂住,他的手一下扶住她的腰,随着她滑倒的趋势在她腰上转了一圈。
季长安触碰她的腰间时,秦凤歌着实受了惊,排斥地避了一下,季长安以为她是害羞,就连忙收回了手,秦凤歌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那个时刻情况太过混乱,两人都急着逃跑,所以季长安没有想太多,直接略过了。
孙府这夜因为他们的“拜访”变得一片混乱,大多人以为是飞贼潜进来偷东西,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贵重物品丢失,想来是那“贼”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
只有孙主簿,他在大叫完之后就看到了枕头边的那张字条:“花瓶内证物已收,若想保家人活命,请自灭口。”
他的汗水把那张纸条浸得不成原型,手颤抖了好久,奔进了书房,去看那个花瓶,而那空洞洞的花瓶口就像黑隆隆的深渊,等着他跳下去。
调查就算是告终了,项天歌最后呈报嘉宁的是,经细作详查,没有找到罪证,暂时只能承认曹广春清白无罪。按之前说的,查出这个结果,嘉宁赏了项天歌,将他的玄武令牌赐还给了他。
季长安有些不服气,在清源长老面前抱怨:“凭什么嘛?真不公平,明明是我和凤歌去搜查的好吗?我们冒了多大的险受了多大的累?凭什么就他一人受了赏?”
清源长老道:“你莫羡慕他的赏赐,要知道,你们这次的调查要是出了乱子,或者后来证明着调查结果有误,他可是要负全责的,而且你们两的处罚都得他一人承担。”
季长安还是抗议:“这还是不公平啊,我觉得这个规矩根本就不能做到赏罚分明,我们是团队作战,不能由一个人承担后果啊,赏只赏一个主要责任人,罚也只罚他一个,那其他参与行动的人怎么会有积极性呢?不会互相推卸责任吗?”
清源长老抬眼看了下他这义愤填膺振振有词的样子,点点头:“你说得很好,罗云门是应该更加赏罚分明些。”
他满意了:“这才对嘛。”
清源长老清清嗓子,道:“你和凤歌在搜查过程中不加小心,惊动了被搜查对象,有打草惊蛇之过,险些致使秘密行动暴露,老夫罚你们二人在端思堂面壁六个时辰。”
“啊?”季长安懵了,气得干瞪眼。一旁的凤歌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怪他多嘴,拉着还想抗议的他跪下:“弟子知错,甘愿受罚。”
他们进了端思堂,在端思壁前跪下,噤声思过,然而他只负责跪下,噤声思过成了秦凤歌做的事,还得忍受他的聒噪。
季长安这是第一次进端思堂,在这么一个空有四壁的暗室里,面对端思壁上那十六字信言,他没有半分敬意,还在不停地抱怨:“……这整一个小黑屋嘛,罗云门真是变态,设这种地方有什么意思?还是部队里直接一点,要么体罚,要么训一顿,要么劳动惩罚,要么写检讨,这样对着一面墙跪着有什么用?还真面壁思过啊?”
他们背后的门开合了一下,一个人轻摇折扇,踏着无声的步子走了进来:“这端思堂是罗云门之人静思己过的地方,自罗云门设立以来,此刻你们跪的地方跪过的细作不计其数,包括历任掌门和长老,连昭明公主殿下都时常来这面壁,公主殿下甚至曾在端思堂自罚面壁思过三天三夜,在如此庄重的地方,你岂能如此放肆无礼?”
“三天三夜?她自罚?”回头看着项天歌走进来,听了他的话,季长安有点怔住了。
原来,这么一个幽暗沉寂的地方,是她经常来的,高高在上的她也在这里罚跪过。三天三夜啊?她是怎么熬下来的?
他转头,郑重地审视面前的这堵雕了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的铜墙铁壁,“国家为上,皇权至尊,忠死罗门,奉命天下”,这就是她的信仰吗?这就是罗云门细作们的宿命吗?
三天三夜,她跪在这里,想的是什么呢?她的国家?她的过错?这一切的重压她是如何承受的?她会不会也想过摆脱这一切?
他不禁失神了,眼前的那刷金的十六个大字似乎散发着鲜血的气息,端思堂庄严肃穆的气氛压在他心上,驱逐了那些浮躁与戏谑。
秦凤歌问项天歌:“你怎么来了?”
项天歌合上扇子,面容冷峻,似有伤神之色,径直走过来,在她旁边的垫子上直直跪下,回道:“刚得到消息,孙主簿自尽了。”
“什么?”季长安惊道,秦凤歌也表现得和他一样诧异。
自从看到那张字条后,孙主簿就处于不能言明的惊恐中。此时已是他们潜进孙府搜查后的第二天了,在这一天的黄昏,孙主簿写下遗书,安排好身后事,上吊自尽了。
他用自己的死保住了秘密,保住了他家人的性命。孙主簿的死,着实是这整个调查过程中最大的疑点与结点。所谓疑点,就是他若真是无罪为何要自尽呢?可是物证没有搜出来,这人证也没了,即使罗云门依然觉得他和曹广春是可疑的,又能查出什么呢?根本都无法指控他们有何罪行,这就成了结点。
“他自杀的原因不明,又没有罪证,最终得了这么个没头没尾云里雾里的结果,所以,我们这次行动算是失败了,殿下很不满意,收回了对我嘉奖,师父罚我到端思堂面壁十二个时辰。”项天歌不甘而怨愤,紧紧地攥起了拳,他笔直地跪着,闭上了眼。
整个经过串联起来,在季长安脑海里闪现,一条人命的突然逝去,让他在感情上受到冲击的同时,大脑也受到了刺激。
证物?人证?如果换一个思维呢?这种种没头没脑的线索联系起来,结果是人证被灭了口,证物找不到。人证是怎样灭口的呢?物证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消失了?
季长安沉默地思考了很久,那夜色下的一幕幕,一个个细节,在他脑海里撕扯,有什么不对劲?一定是有的,只是自己忽略了。
良久之后,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秦凤歌。
跪满了六个时辰之后,已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季长安和秦凤歌先出了端思堂,只余项天歌一人在端思壁前跪着。
季长安膝盖疼得很,连路都没法好好走,可他没有再像之前一样骂骂咧咧抱怨不断,这时他仿佛完全没有了气力,疲惫地在鉴天阁前的阶梯上坐下。
他后面的秦凤歌,看他神情低落,坐到了他旁边,和他一同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际间那一道微弱的天光。
他缓缓开口:“诶,孙主簿死了……”
秦凤歌看看他,若有所思:“肯定是他做贼心虚了呗,所以一知道我们在查他,就自尽了。你就为他的死惋惜啊?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些。”
“你的话未免太牵强了些。”他的语气骤变,不再是哀叹,而是直接且冰冷。
她心里颤抖了一下,稳住心气,装作不解他的意思:“怎么牵强了?他不是畏罪自杀又会是怎样?”
他转头直视她:“如果是有人想他死呢?如果是有人不但毁了证物还想灭人证的口呢?”
“你什么意思?”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隐隐察觉到了他的怀疑:“他明明就是畏罪自杀,哪是被别人灭口啊?而且有什么证物?我们明明没找到什么证物啊。”
近距离的,季长安凝视着她,用目光审量她削瘦伶俐的面孔,“真的没有找到吗?”他凑近她,直接将手伸向她的腰部,秦凤歌一愣双眼直瞪着他,他冷笑一下,说:“就是在这里,那个时候,我抱住你的时候,碰到了你腰,那时候就感觉硬邦邦的,不大对劲……”
她强做镇定,心一横,把他伸过来的手一按,让他的手掌紧贴自己的纤纤细腰,和他四目相对:“你说这里?这里有什么呀?你摸到了吗?”
季长安把手抽开甩掉她的手,说道:“你真以为我傻啊?现在肯定是没有了,你肯定将东西销毁了呀。可是我那个时候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你先搜的书房,一定是搜到了什么,然后在他家的卧房里,我想再去搜一遍,而你就那么刚好地绊了一下,惊醒了孙主簿,你轻功那么好,心思那么细致,怎么就在那时候绊倒了呢?”
“荒谬!我失手了不行吗?我一时不慎又有什么的?这就可疑了?你未免也太多疑了吧?竟然怀疑到自己人身上!真是岂有此理!”她怒道。
季长安道:“你不是失手,你是得手了!所以孙主簿死了!要不是他知道了什么?他何至于因为我们的搜查而自杀?我们真的没找到证物的话,他完全没必要自杀的!自己人?罗云门不是要怀疑一切的吗?排除了一切有可能性的,那看似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我就是怀疑你,我没有揪住你的证据不能举报你,但是,以后,我会盯着你的。我有一种直觉,你留在罗云门肯定有某种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