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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川离开监察部的时候,天色已半黑了。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他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容又重新挂在了脸上,翩翩若浊世佳公子。
他轻摇青玉扇:“师兄高义,玉川在此记下了!往日里对苏师兄多有误解,请师兄见谅。他日师兄有用得到玉川的机会,尽管开口,上穷碧落下黄泉,玉川绝无二话。”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连苏砚心身后的荆风,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苏砚心轻笑:“玉川师弟,你是喜欢沧澜师妹吗?”
玉川一怔,缓声道:“不是的。澜师妹三年前,是我和晏灵师姐引入仙途的。如今她出了事,晏灵师姐在闭关冲击金丹期,我需要负起责任来。”他说得诚挚,在苏砚心犀利的目光下,没有一丝动摇。
苏砚心顿足,凝目望着他:“所以,就因为我帮了澜师妹一个小忙,你就原谅我在宁州的所作所为。我原以为,沧澜师妹是你此生所爱,所以愿意为了她,出尔反尔,低头来求我。”他摇头轻笑,“玉川,你的原则,就是这么容易违背吗?”
玉川一时惘然:“是啊,我是个虚伪的人。我曾为宁州无辜百姓义愤填膺,彻夜不眠;我也在宗主和长老们面前,痛斥你的所作所为,与你针锋相对。可不过三年,我就忘记了这些。人,真是善忘啊。”他的神色有些低落,“现在想想,过去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一场笑话:我满足了自己,却没有为宁州的百姓做到什么。”
苏砚心轻声道:“玉川,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太年轻,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若是能简简单单一分为二,一半是白,一半是黑,中间泾渭分明,多清楚啊。”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可惜绝大多数人,都在黑与白之间挣扎求存。有的时候,一些手段是必要的。就拿这次来说,如果你早下决心,事情也不会这么糟。”
“是啊,所以我明日便出发去宁州。”玉川望着苏砚心脸上震惊的神色,笑了笑,“我求了师尊好久,师尊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宁州驻守。砚心,沧澜师妹,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宁州有什么,矿产、灵脉还是邪教乱党?北地魔门虎视眈眈,我敢断言,不出十年,战端再起!要为门派做事,有很多种选择。你是在与我赌气么?”
玉川看着苏砚心明艳的脸上扭曲的神色,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你……终究还是关心我的吗?能得你一怒,我此次前去,也不枉了。他摇头:“砚心,三年前,我与你在宗主面前割袍断交,是我年少气盛,不识大体。可是,”他低下了头,不再直视苏砚心的眼睛,“砚心,每个人,终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苏砚心望着玉川离去的身影,神色莫测。星光流泻在他修长如玉的身影上,恍若神仙中人。荆风察言观色:“大人,玉川师兄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是因为他的红颜知己落雪仙子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吗?不过那个落雪,前两天,还通过顺风盟给他寄了一封信和一块粉红色的帕子,下面弟子回报说,他当时也挺开心的。再说,从资质心性,还有师门传承,颜色气质等方面,他身边的红颜知己,又有哪一个,及得上沧澜师妹呢?我看,澜师妹对他,恐怕也不是全然无意。他何必在此时候,去趟宁州那个烂泥潭呢?”
“荆风,你还是想得太简单。”苏砚心轻轻地道,“玉川说得对,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啊。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他始终是活在阳光下的。”
“从今天看来,沧澜倒还算一个可塑之才。一个小小的卓星尘,日后也许能搅风搅雨,不过现在,他还不够格。你们放手去干,这件事不光关乎澜师妹的名誉,我怀疑,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向宫里发难。七劫了,那些阴沟里的鼠辈,又蠢蠢欲动了啊。”
***
四下一片黑暗,不过对于一个修士,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练气期的修士,神识外放范围大概在一尺左右,这点距离,如果长期接受战斗训练,也足够在遇到危险时,及时作出反应了。
更何况,赤药修炼了一门流金瞳术,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练气期三层,但自上而下,高屋建瓴,战力自不是一般练气初期修士所能比的。
除了灵力消耗有些过大以外,战斗走向基本符合他的预期。赤药喘了口气,心中却丝毫没有松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要小瞧任何人,是他第一次出任务时敌人给他上的一堂课。
赤药瞳孔微微一缩,目标在那里!她可能灵力消耗太大,并没有驱动护身法器。不过这跟他计算地差不多,目标第一次战斗,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能跟他缠斗这么久,已出了他的意料之外。赤药本以为,在目标第一次受伤的时候,就会心神大乱出现破绽的。
目标半跪在地,一手持刀撑着身体,胸膛一起一伏,一缕汗湿长发紧紧贴着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狼狈无比。目标显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既没有开启防御法器,还用九品的法器刀撑着地,这是只有新手会犯的错误。
当她发现敌人想要攻击时,她就会发现,这个姿势出刀,要多耗费一两秒的时间。而这一两秒,无论是分胜负还是决生死,都足够了。
赤药心中默念法诀,两道火龙分袭目标左右两侧。他身形如鬼魅般移动,手中持剑,幻化出漫天剑芒,直逼目标——
不退,就死!
目标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暗红的光彩。他微微一怔间,目标突然单手弃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掠过漫天剑芒,向他直扑而来。他下意识间,将长剑一横,同时拼命激发护身法器——
“噗……”闷闷的,是刀剑入肉的声音,仔细分辨,武器的主人似乎还在体内搅动了一下,但并无一丝痛呼声发出。“嗒,嗒”,淡淡的血腥气逐渐弥漫在空间里。
“咔”,不知是谁,启动了什么机关,整个空间骤然亮了起来。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大概能容纳上千人集会。但整间屋子除了墙刷得极白,角落处散放着几十把椅子以外,并无别的装饰。
“啪,啪,啪”,几声掌声从角落里传来。“平局。沧澜师妹,赤药师弟,可以了。”
赤药闷哼了一声,收回了灵剑。刚才他情急之下,挥剑护身,没想到这个疯女人,不管不顾用右手握住了剑刃,趁他震惊之际,一头撞过来,把毫无防备的他撞倒在地,压在身下,挥拳便打。这还不算,这个女人嘴里还含了一柄小刀,刺入了他的胸口。一个没修炼几天的人,居然敢这样御刀,不怕玩火**吗?不过是切磋而已,疯狂,真疯狂!
沧澜低声道:“承让了。”她用神识慢慢把小刀收回,从赤药身上站起。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除了灵力消耗过度等表面不好见因素外,她挂了三处彩,虽然不是要害部位,但至今依然在渗血,说明她还没有完全驱逐干净体内的异种灵力。她刚才去抓剑刃的右手,伤口狰狞,皮翻肉烂,森森白骨隐隐可见。
沧澜的脸色却是漠然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她走得很慢但很稳定,找了一个空旷角落,席地而坐。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火焰哔哔啵啵一响,简单消了个毒,左手持簪,将右手伤口处的碎骨,一点一点挑出。
角落里窜出一只雪兔,脖子上挂着一个储物袋,将一个玉瓶扔给沧澜。沧澜随手接过,倒在伤口上。赤药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玉生粉是一种很好的外伤药,极大加快机体愈合速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伤口上的异种灵气。
然而这药粉却有一种副作用,疼,极他妈的疼!将需要三天愈合的伤口缩短为半天,等于将三天爆发的冲突集中在半天,能不发作的厉害么!一般在十分紧急的情况,赤药才会使用玉生粉。可在天都城,在监察部武斗场,又会有什么敌人?
荆风走了过来,脸上满是赞赏之色:“澜师妹,第一次战斗,就能与赤药师弟打得旗鼓相当,真是难得。”
沧澜微一躬身:“多谢师兄夸赞。荆风师兄,我先回去了。”
荆风颔首:“门外已为师妹安排好了车马。沧澜师妹,一周后安排第二场对练,可以吗?”
“不用了。赤药师兄下手很有分寸,不过是皮肉伤。如果方便的话,请荆风师兄把下一场,安排在两天后吧。”
眼见沧澜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荆风转过身,面色严厉,“赤药,虽然你的修为被压制到炼气期,但你的眼光、经验都远胜于她。这场比斗,实际上是你输了。下个月的训练量,增加三倍,你服气吗?”
赤药抓着乱蓬蓬的发:“知道了。”他耷拉着脑袋,年轻阳光的脸上满是沮丧,“澜师妹这种打法,不是无赖嘛!老子第一次,被个女人压在身下,互相捅刀子,丢不丢人!”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一群身穿黑白或蓝白法袍,胸口绣着监察部徽印的年轻人围了过来:“小红,输了就输了,找什么借口?”
“就是,澜师妹还没说什么,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红,不是你看澜师妹长得漂亮,故意放水了吧。连练气三层的师妹都打不过,说出去,谁信啊。”
赤药面红耳赤:“不要叫我小红,要叫老子赤哥,赤哥!小蓟,胡树,朱麻,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澜师妹来这里特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谁也逃不过!等你们和澜师妹对上了,再说老子有没有放水!”
众人一时静了下来。良久,才有人开口:“真的?所有人都要与澜师妹对战?”
“一两次可以,澜师妹坚持得下来吗?”
“我看悬。荆风师兄,两天后我上场吧,我跟大人上过宁州战场,比较有经验。”
“战场?说得好听,就是打扫一些杂碎罢了。苏师兄可是单人独剑闯的北地,你骗傻子呢。”
“是,我骗你又怎么了?大人爱惜宫里弟子性命,不让我等跟随,又不是老子怯战不前。”
“呵呵!”
眼看大家越说越离谱,荆风好气又好笑:“赤药,你觉得憋屈。为什么?”
“为什么?”赤药抓抓脑袋,“荆风师兄,修士打架,怎能和那些凡人武夫一样。大家摆好架势,法术有来有往,才是正路啊。这样扭打在一起,刀刀见红,太粗鲁了点。”
“炼气期有多少灵力,发出一道法术需要多久,能同时驾驭几把法器?到了筑基期,灵力增长了几倍,御剑速度几何,持续时间几何,比炼气期强在何处?不同门派,不同传承的修士之间有何差距?如何在杀死比自己强大对手的同时,兼具艺术性和美感?这些,你们回去,写一篇不少于三万字论文交给我,转呈苏师兄批阅,论文成绩与年底奖金挂钩。”
荆风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悠悠道:“不到金丹期,打通天心河,引动天地之力发动法术,法术的威力,总归有极限。如果有对此点认知不深刻的,大人会与战部沟通,给你们一个野外实践的机会。大家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