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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显怒气冲冲地回了屋, 连太太庞氏给他看的女儿沈娇的嫁妆单子也无心看。
沈娇下月中旬出嫁,嫁给跟沈家交好的金陵四大望族最末的黄家次子黄志高。
此时离沈娇出嫁还不到一个月了, 庞氏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了丰厚的陪嫁,左看右看, 觉得没什么纰漏了,拿给沈显看,沈显却一改往日关心此事的态度, 不耐烦地拂袖而去。
他去了书房, 找人去把儿子沈世连找来问话。
沈世连一见到他爹, 就问:“爹,你去找了老太太,她如何说?这宅子里关于沈婉的流言……”
沈显气得吹胡子,说:“老太太还就认为这是流言,凡是传话的人,都叫捉起来打一顿发卖出去。”
沈世连大吃一惊:“啊?老太太怕不是糊涂了, 为何她对满宅子里传的这话, 丝毫不以为意, 就连爹亲自去见她,她也听不进去,老太太往常可不是这样的。”
沈显道:“我也觉着奇怪呢,左思右想都想不通。”
沈世连低头沉思一阵,忽然抬起头来说:“爹,半个时辰前,孩儿拿到了那人写来的纸条, 说老太太跟前的丫鬟秋云和秋雯下晌陪着沈婉出去了一趟……”
“甚么?”沈显蓦然提高了声音,皱起了眉头道,“怪不得,我说老太太怎地和之前大不相同了,想必这里头……有关窍。”
“那孩儿再叫那人仔细打听,看沈婉到底出去做什么了,让老太太无视她做出的无耻之事。”
“速去,为父觉着沈婉出去做的事情怕是不简单,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如此包庇她。”
“是,孩儿这就去。”
沈世连从其父的书房退出去之后,回自己的书房写了一个纸条子,折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瓷罐子里,让跟前心腹的丫鬟拿去埋进后面花园东墙根儿下的一棵桂花树下。
暮色降临,有人去那棵桂花树下挖出那个小小的瓷罐子,将里头的那张纸条拿出来看了,接着将纸条揉成一团,放进嘴里嚼了吞下,这才将瓷罐子放进袖子里,袖着回去。
于此同时,沈婉在自己卧房内的美人榻上躺着,夏妈妈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瓷墩上正在低声跟她说话。
“……姑娘,确定是她没错,她下晌去后花园桂花树下埋了个瓷罐子,芸儿跟着去瞧了,上头写着姑娘今日由老太太的丫鬟秋雯和秋云陪着出去了一趟,还开了仓库拿了东西。芸儿等在那里,亲见二少爷跟前的丫鬟翠缕来拿了那罐子走……一刻钟前,她又出去了,芸儿尾随在后……可见她真干出了背主之事,姑娘,要不要,一会子等她回来,就将她捉了打一顿,交给邓嬷嬷发卖出去?”
“先别忙。”沈婉摆摆手,“先别打草惊蛇,这一回我定要抓到他们父子的把柄,将他们除族。”
复又叹气:“真没想到,到头来她也跟翠竹一样,我委实想不到她……”
夏妈妈似是安慰,又似是不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总是要变的。”
她这话无端触动了沈婉的心事,她长眉紧锁,似是心事很重的样子。
夏妈妈见沈婉这样,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夏妈妈没有开口劝她。
说什么呢?
难道说景兰是不会变的,说实话,夏妈妈作为沈婉的乳母,实在是想不通她奶大的孩子怎么去了一趟sū zhōu之后,就喜欢上了同是女子的景兰。
老太太知道了,就将景兰赶了出去,还说要是沈婉再跟景兰来往,就会抱走君珮,不让沈婉养君珮了。
只要老太太在一日,她是断然不会让沈婉跟景兰一起的。
夏妈妈知道,景兰恢复了自由身,这样一来,她出去之后就也可能会变,自家姑娘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该如何劝说姑娘别再糊涂,别再指望跟景兰一起呢?
夏妈妈一时之间也没有主意,低头陷入了沉思。
是夜,沈婉跟女儿同榻而眠,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她想,不久就是七夕了,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无论如何,她要在七夕见到景兰。老太太只是拿君珮来要挟她不跟景兰来往,她只要不叫君珮在沈家,比如说让君珮去她娘的娘家余家长住,老太太即便晓得了自己跟景兰相会,也毫无办法。又或者她可以将自己的织造作坊归入沈家,为沈家获得大的利益作为交换,老太太或许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自己跟景兰。
这两种法子,沈婉比较倾向于第二种,毕竟她还是想每日看见自己的女儿,陪着自己的女儿长大。
沈婉决定,过两日就去老太太跟前,探一探她的口风。
为了景兰,别说一个织坊,就算是搭上她全部的身家,她也愿意。
——
景兰躺在陆家二房绣楼的底楼的紫檀拔步床上,久久没有睡着。
紫檀拔步床雕饰精美,十分名贵,而且帐内也燃着好闻的安息香,身下的青竹凉簟,身上的锦缎薄被,豆绿色的帐幔低垂,如水夜色倾泻在床前的地砖上。
室内寂寂,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
这里是她真正的家,按理说,她回到家,一颗心就该安定了。
但她觉得没有,在金陵城内的某个地方的某人始终牵着她的心,她终于开始品尝相思之苦。
“哎……”景兰在暗夜中轻轻叹了口气,她想,沈婉这会儿怕是也睡不着吧。她对自己的思念,应该更甚。
侧过身,景兰的手放在瓷枕边,空空的,这让她有些不习惯,往昔,她一侧身,总会摸到那个香软的人儿。
可这会儿,空空落落,心里面某处象是被挖了个洞。
在景兰睡着的紫檀拔步床对面的罗汉榻上值夜的清瑶听见了景兰辗转反侧发出的声音,便问她是不是择床才睡不着。
景兰含糊说是。
清瑶便说:“姑娘,要不你试一试数数吧,奴婢睡不着就数数,不到一百就睡着了。”
景兰道:“那我数一数。”
结果景兰数了一千,还没睡着,直到听到清瑶发出的细微的鼾声,才睡着了。
次日起来,因为昨晚睡得不好,景兰精神不佳,老是打呵欠。
清瑶和清珞服侍她洗漱换了衣裙梳了头,戚氏那边的丫鬟盼巧就过来了,说太太叫景兰先去同春堂厅里候着,一会儿太太要带景兰跟舒兰去庆元堂那里向袁氏请安。
景兰说知道了,便由清瑶和清珞陪着去了前面同春堂厅里,她们一行人前脚刚到,舒兰就由她的两个丫鬟丹菊和丹桂陪着过来了。
姐妹两人相见,彼此向对方打了个招呼,就各站一边,再没一句多话。
要按照舒兰的脾气,见了景兰,两眼望天,当景兰不存在,更别说打招呼的。但昨晚在景兰回房后,她娘把她还有她哥都留下来训了话,让他们两兄妹务必要在众人跟前对景兰客气,别让人说闲话,说他们欺负新来的大姐。
没有她爹以及景兰在跟前,舒兰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她抱怨她娘偏袒景兰,又让自己挪屋子,又要把自己的衣裙给她,到底谁才是她娘的亲生女儿。
不等戚氏说话,陆成源已经脱口而出了:“蠢货,你不管你自己的名声,难不成不管娘的名声么?娘那样做,自有她的道理。挪去二楼你能少块肉,给两身衣裙出来,你就没穿的了?你总是在这些不该计较之处计较,显得蠢笨无比。”
“哼!你又说我蠢,你以为你多聪慧?你这么聪慧,为何连个童生试也过不了,成泽却中了举人!”陆舒兰朝着她哥怼了回去。
陆成源的脸一下子阴了,他细小的眼里仿佛射出了一支支冰箭,要把陆舒兰的身体射穿。
戚氏看儿子气得厉害,站起来走过去就在陆舒兰身上打了一下,让她立即给儿子道歉,以及再听见她这么说,除了她的月例银子,就再不给她一文钱花。
陆舒兰被她娘打了一下,也觉得委屈,可她还是按照她娘说的向陆成源道了歉。
陆成源面色稍霁,这才说:“我的志向并不是做官,而是要掌家,我们陆家有财有势,我何必舍近求远。”
戚氏很赞成儿子的这个说法,她道:“我儿说得不错,二房这么大的家业,是那些出去做官的人十年二十年都挣不到的,何必要去穷经皓首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kǎo shì一途都是虚的,还是到手的银子才是真的。”
转脸,她训舒兰:“成源以后是二房的掌家人,你若是对他不尊重,以后你嫁了人,遇到夫家的人欺负你,看谁帮你撑腰!”
陆舒兰听了,也晓得她娘说得是真的,不敢再对她亲哥胡乱说话了,相反,她还要挤出笑脸来说,她都听她哥的还有她娘的。
他们让她对景兰客气点儿就客气点儿,也不再为了挪屋和给景兰衣裙闹腾了。
于是次日见到景兰时,陆舒兰也勉强向景兰行礼打招呼。
两姐妹各在一边等着戚氏出来,不多会儿戚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走了出来,她们就向她道福问安。
戚氏叫她们起来,接着带着她们去了庆元堂向婆婆袁氏请安。
袁氏叫起,带上她们母女三人去了福海堂,跟长房还有三房的妯娌媳妇xiǎo jiě们一起向冯氏道福请安。
福海堂的正厅内乌压压的一群人,她们都是景兰的女性亲属们。
自打景兰出现在福海堂,她们的眼睛都一齐朝着景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