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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没有门, 两面锦缎帷幕以涂金青鸟纹铜钩挽起。朝向庭院的一面,有翟家私养乐班在奏乐助兴。几个本族年轻人耐不住“骰盘令”的拘谨, 早早就开始行起击鼓传花一般的“抛打令”, 彩球落到谁手中,就要起身在庭院里随着乐班的琴声来一段舞蹈。
一番酒喝到日落时分, 夕阳返照屏风,便开始有人告辞。摇曳着五彩绸带的香车宝马,载着河西贵人们,在熏熏酒意中走出了翟府。翟容亲到门口送人。
翟家主则留在“郁远堂”内招呼族中亲朋。
此时已经令下人将先前的宴席撤走, 重新换了烫过的越州浅色酒具、茶碗、豆盏, 重新摆过席位。还为族中老人们传了靠胳膊的凭儿和塞在腰下的软枕,让族中亲众可以放松一些随意趺坐。
留下来的都是族中近亲,是要在翟府过夜的。这样的酒席通常要饮至深夜。女眷们不胜酒力, 在婢侍的搀扶下, 去后宅客房更衣洗沐了。
翟容送完宾客回到“郁远堂上”,听到如此对话。
“……翟家主,二郎主已近冠岁,可要留意起亲事来。”一名族老道。唐国战乱刚结束,圣上提倡男子二十弱冠前而婚, 翟容十七岁定个亲也是应当在考虑之中的。
翟羽道:“舍弟去岁在长安‘太极宫’被皇上亲敕为皇家近卫, 此事就不当着急了。”
男子作官则要为政务、军务奔波忙碌, 三十娶妻的都有。当然,侍妾可以早早就纳。例如,他与宜郎的父亲翟云诚便是如此,二十三岁从军前,家中有一侍妾生下了翟羽。直到三十多岁才娶了华阴的杨氏女为正妻,有了翟容。
那族老惊喜地张大眼睛:“二郎主入仕了?”翟羽道:“二郎要多奉侍圣上,待多些功劳在身上,以后为官能有‘上资’之选,会更有前途。”唐国论功行赏之时,同样的军功,依照出身不同而分“上中下”三资,各有高低。
少倾,有人拈须而笑:“如此甚好,待二郎主年过弱冠,这族中又可以出一个做官的家主了。”
翟羽微笑。
的确,宜郎才是翟家长房嫡孙。翟羽只是侍妾所生的庶出长子。
当年他们父亲去世之时,宜郎只有六岁,因吐谷浑趁中原隋唐更迭之乱入侵敦煌,翟家族众迫于无奈才推举他暂代家主,说好等翟容行过成人礼之后,便将家主之位让出来。翟羽接了圣上的差遣,做了河西密谍头目,身上只能捐个散官。从表面看,是个没什么官身的散人。做这个翟氏家主,显得越发名不正言不顺了。
翟容看族中之人又在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对他大哥口无遮拦。这就是他不喜回敦煌的原因。若没有他在,大哥自然能将一切镇得好好的,他一回来,大哥的位置就微妙了。
翟容桌下握一把翟羽的手腕。翟羽明白兄弟要替自己打抱不平,反手拍拍他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无妨,莫要出头。以他如今在翟家、在敦煌的地位,已经不在乎这几句闲话了。
这些话,族老们本来就是说给翟容听的。让他知道,这翟家不是他大哥的。平日里根本不敢提。
翟容便当他们是山风吹过,拿起葵瓣白瓷盏敬自己兄长酒:“哥,今日费心了。敬你!”翟羽抬手回他的酒。
翟家族老敢如此大胆唐突的缘由,翟羽出身不好是一件,更要紧的一件则是他的妻室令族人不满。
族人希望翟羽结交中原世家族姓的姻亲,来提高翟家的地位。翟羽偏从关外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性情乖戾,不堪受族人白眼相待,生下孩子不久,竟弃家而走。
这让族人如何接受?
只是翟家在西域道上的所有关卡、行商人脉都被翟羽牢牢捏在手中。这十几年来,翟家在敦煌的地位,也是他一步步做大的。否则,哪怕翟容年龄幼小,他们也可以找一个妥当的族人把持大权。如今只能仰翟羽的鼻息,受制于他。
他们唯有盼着翟羽尽早将家主之位归还翟容,无论如何,轶儿这样血统不明的孩子,不能继承翟家。对于族人的想法,翟容选择:干卿何事?在他心目中,大哥说轶儿是他的孩子,自然就不会错。这翟家家主送与他做,他都不稀罕。
翟羽之妻名叫玉青莲。在翟容失去父母之后,曾经抚养了他三年,翟容的印象中,嫂子是个美丽的清冷女子,兄长为她建了一座高阁,名为“无遥阁”。嫂子时常一个人在“无遥阁”眺望远处的祁连山。
翟容认为,自己兄长对她的确是心有所牵,处理了家务常陪她一起在“无遥阁”上,那应该是他们一段平静温馨的日子。
兄长从各国的商队中,挑选了最华美的唐国茶具、最精致的波斯毛毯,最剔透的弗林国琉璃,在“无遥阁”中摆放使用。每日研究最新奇的菜品,从各处搜罗香气清远的茶叶,供自己的妻子享用。两个人时常坐在那朱丝黑纹的绸墩上,看着远处饮茶、聊天,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两个人都喜欢种花草,尤其是那些深山中的奇花异草。
兄长常去祁连山中寻找花根茎球、珍稀种子回来。他们俩用祁连山每日运进城里的雪水,以滴管慢慢饲养。三年里翟容见过无数异色奇香的花草,在“无遥阁”上次第开放。
因翟容那时候睡觉不太安稳,嫂子还会挑安神补气的草花让奴子们装在琉璃长瓶中,供在他的屋子里,让这个失去父母的孤单孩子有一宿安眠。
翟容还能记得,那一回,一种名为“明月珠兰”的奇花,在夜间开放之时,“无遥阁”上洒满蓝色星星点点的花粉亮点,在夜空中飘浮流动,宛如萤火虫一般起舞。他忍不住悄悄爬到对面的树上去看花。同时,也看到了嫂子低头侍弄珠兰的身影,而兄长看她的眼神温柔,令翟容此生难忘。以及大哥飞身过来,一把将他从密层葱茂的树叶中拽出来的情形,嫂子笑得美眸含春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
翟容觉得,嫂子也是在乎兄长的。以兄长对她的维护之心,她肯定不是族人口中那个会因为闲言闲语抛家弃子出走的“乖戾”女子。
无论曾经如何琴瑟相合过,五年前,玉嫂子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翟家。翟容以为兄长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但是据成叔说,翟羽只是将自己锁在“无遥阁”,五日不曾出来。
第六日他满脸憔悴地走出来,吩咐打开府门,拿出那几天累积的会客单,重新坐回那个家主才能使用的“朱雀书房”。从那一日起,那个会调香、弄菜哄自己妻子笑颜的翟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滴水不漏,打理翟家上下的翟家主。
不管族中人如何看待轶儿,翟容都觉得,轶儿就是他的亲侄子。如果兄长愿意,要让轶儿日后继承家业,他也会毫不含糊帮助轶儿的。
翟家兄弟陪着族亲老少在“郁远堂”喝酒。敦煌城已经宵禁了,整个城市渐渐陷入了黑暗。翟家灯火辉煌如琉璃世界,从高空往下看去,如万顷纯黑波涛中的一只通明小舟。
翟家的另一边,秦嫣正在受着指责。
负责照看秦嫣的是一位姓管的大娘子,年逾四旬,排行十一。
虽是外宅粗使婆姨,倒也算看着翟家兄弟俩长大。她一腔老母鸡护犊子的心态,时常可怜翟家二位郎主年少失怙。
十来年前,吐谷浑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因曾与前隋朝联姻,李唐取代隋朝杨氏之后,慕容氏对中原不甚友好。趁王世充牵制李唐军力,无力顾及西北,慕容伏允命麾下牙将犉可依,袭击敦煌城,以掠取财物,威慑中原。
当时的翟家家主翟云诚正担任敦煌骑云将军,率兵抗敌城墙上。奈何前面是来自草原的虎狼之师,背后的中原王族陷于军阀混战,无力驰援。闭城坚守了三个月,终于在一次艰难的攻城防守战中,被乱箭射死。其妻杨氏悲恸过度引发喘息之症,当夜也随了夫君而去。遗下翟容才五六岁。
眼看城池将破,吐谷浑忽然毫无预兆地退了兵。据说他们的三位王子带着吐谷浑一万精兵增援敦煌,旨在彻底瓦解中原在河西的力量。这三位王子在驰援路上,竟被人入万军取了首级,引起内乱,吐谷浑的所有军队将领不得不奉诏回牙庭休整。
不久之后传来消息,“围燕救赵”将吐谷浑闹得政权飘摇的,正是翟云诚的庶长子,翟羽。
翟羽飞马赶回敦煌,方知道父母因他迟了一步,已经在吐谷浑内乱之前双双西去。惊悔交集,吐血昏倒在灵堂前。躺了足足一个月,几乎一病不起。二郎主幼小,骤失父母,兄长又如此奄奄一息,内心惊惧可想而知。
管大娘子当时正当盛年,提物、烧热水、扛木柴,手脚灵便很是得用。她的夫君和如今翟家总管成叔,曾经同为老家主的亲随,一起帮着打理翟家上下,亲身参与翟家救治大郎,照顾二郎的事务。这几年管娘子年龄大了,做不动粗活了,赋养在翟府。自己又不曾生出个一儿半女,将两位郎主视作眼珠子,最见不得有人伤着两位主子一星半点。
今日这“蔡玉班”闹出如此动静,怎能不好好出个气?!
气哼哼从竹林里拗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来,几把将翠生生的竹叶捋掉,露出那竹枝来,“啪!”一声用力抽在秦嫣面前的一张小石条桌上:“老成说了,小娘子你是娇客,老娘偏不信这个邪!”她歪鼻子吹着火气道:“今儿这道理老太婆要给你掰扯掰扯,你们蔡玉班做的这叫什么事儿!”
“啪!”又是一下狠狠抽在秦嫣面前。
秦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算个客人吧?总不能就地将她给打一顿吧?
此时,六曲素缣屏风后转出玄衣的翟羽。
众人看到他,连忙跪伏行礼:“翟家主。”
翟羽的目光将众人扫过,落在丝蕊的身上:“丝蕊小娘子,能否随翟某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成叔道:“家主,这些人蔡班主已经说了,五日后身籍办到了我们府中,打得骂得,一定能审出来。”
翟羽抬手制止他,他当然知道能审出来,不过,能把事情好好问清楚,何必要动用血腥手段呢?
他对成叔道:“林娘子和水头儿你好好看管起来,小娘子,跟我来。”
丝蕊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站起来,跟在翟家主的身后向侧屋外面走出去,两只手微微握住拳头。
此时,雪奴又是一声长长的望月狼嚎。
翟羽皱眉,停住脚步。
他知道自己兄弟又去招惹那白狼了,招手便有一名翟府护卫。翟羽吩咐他,派点人手去看着点狼,不要吓到了客人和轶儿。
“郁远堂”内外依然饮宴不止的翟家族亲听到狼嚎都停住了,知道翟府先前养着一只生了白毛病的狼,七年前就放了生。前几天二郎回敦煌,那狼竟然从北山里出来,到城外去迎接自己先前的小主人,被二郎主带回了翟府。那狼如此通晓人性,还被敦煌城上下传为美谈。
有些熟悉狼性的猜度,别是那狼出来了吧?有翟府下人适时走入,跟诸位说笑了几句,说明翟家主会派人看好银狼的,请各位亲众继续。众人释然,翟家主说了妥当,必然就是妥当的。于是吃喝行令,跟艳姬们说笑捏手。
园子里,翟容和秦嫣带着那雪奴在乱窜乱跳。
秦嫣自从扮演了这个“花蕊小乐师”,时常需要一坐半天,动辄便要低头屈身装卑弱。不能跑不能跳,此时此刻无需再在翟容面前掩饰什么,将那裙子挽了一半在腰带上,跟着翟容撵着雪奴满院子疯转。
两人都是身轻如燕,随便拉着个枝条便能轻松跃出十来尺。只不过,秦嫣靠的是身子轻、协调好,翟容则是有意将自己的轻功压制住,以便秦嫣能跟上他。
雪奴毕竟已是一头九岁的狼了,年事太高,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便躺下来喘息。
翟容见雪奴跑不动了,喊住秦嫣,两人退回到雪奴身边。两人一狼,如此玩了一圈彼此都很熟悉。雪奴甚至已经容许秦嫣靠在它的背上,将它当做个“隐囊”用。
月光透过他们头上的树叶,将细细的银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都跑得发丝有些散乱,衣衫不那么整洁,因为心境愉悦,双双显出一股子孩童般的神气来。
此时此刻,她不是那个扎合谷心事重重、生死挣扎的“刀奴”;他也不是那个心机深沉、察微变色的大唐天子侍卫,只是与伙伴玩得很开心的普通少年男女。
除了“郁远堂”的乐伎演奏,秦嫣耳边又传入了方才进入杏香园时听到的琵琶声。夜深处,这声音越发凄楚动人。秦嫣对翟容道:“这人弹得真好听,比我好很多。”两人化开了隔阂,说话也显得熟谂。
翟容说:“这是琴娘,弹很多年了。你没法跟她比。”
“那她怎么不出去给客人演奏呢?”
“琴娘只弹给我哥听。”
秦嫣点头,她身处乐班,能理解某些女子心系男子身上的痴情。更何况翟家主那番品貌,也是当得起的。
翟容觉得翟家院子还是憋气,对秦嫣道:“改日,我带你去月牙泉玩。”
秦嫣摇头:“那是出城的。又要去签‘过所’。城里就很好玩了,集市上很多货物都很新奇。”她对唐国进出关的繁琐可谓深有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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