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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尽于此，老道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丢下一句：“老道去看看樱丫头！乖徒儿你不必跟来。”便摇身一变，在封闭的石窟中失了踪影，只留下我和半吊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他不吭声，我自然也不想说话。原本我身上有伤，又费心跟那老道说了那么久话，更加身心疲惫。一看到半吊子，就让我不禁想起无妄崖上发生的那幕挥之不去的噩梦，便更加烦躁。索性起身往石床上一躺，翻身朝内，闭眼假寐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半吊子似乎在不停的走来走去，我无心猜测他在做什么，依旧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他不但不安静反而变本加厉，踱步的嗒嗒声竟有越来越快的趋势。我满心厌烦，忍不住睁眼翻身，蹭的从床上坐起来。
“你赖在这里不走，究竟有何指教？”我心里烦，自然没什么没好口气。半吊子正踱步至我床边，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贸然发难，不禁有些呆愣。我眼瞧他傻愣愣的看着我不说话，口气愈发淡漠。
“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你好歹也是天族的仙君，留在一只狐妖的床边不肯走，是何道理？”
半吊子有些发怵，急急辩解道：“不是，是师傅让我留下来……不是我非要留下来……哎，我的意思不是我不想留下来，是我……”
我哧笑一声打断他：“什么是不是的，听得我头晕。我知道你有话想说，不过我有言在先，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却在我。”
听了我的话，半吊子露出一丝苦笑，却轻呼一口气，仿佛瞬间放轻松了不少。+他斟酌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一些，一些当年的事。”
我只听了几个字，便已摆了摆手做出噤声的手势，用一种不堪重负的语调轻声说道：“当年的事，孰真孰假，我已是分不清了。”
“那你为何跟师傅说那番话？”半吊子明显有些错愕。“原来你——”他突然顿住不语，我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傻小子，竟是想歪了。
我心下冷笑，嘴上强硬道：“就算我骗了你们，你们又能如何？你师傅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我本就是只无情无义的狐狸，兄妹不恭不善，知恩也不图报。我刚才故意放低姿态，不过是想先稳住你们，只待你们放松警惕，我便会露出本来面目，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我这样说，你可满意？”
半吊子听得一愣一愣，张口结舌的看着我，唏嘘不已。“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刚才师傅在时，你用激将法无非是为了套他的话，可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何必这么夹枪带棒的作践自己？”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怎么敢说懂我？你所了解的一切不过是人云亦云道听途说。”我反唇相讥道。“难道你的墨师叔没有告诉过你，我红十三是出了名的性格乖戾，表里不一？”
“墨师叔从来不曾说过你半点不是！”半吊子的语调突然急促起来，不由分说的争辩道。“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是绝不可以怀疑他对你的好。”
我微微有些失神，挤出一丝苦笑，喃喃道。“对我好？对我好又有什么用？凡是对我好的人，你看哪个有好下场？他不该对我好，娘也不该对我好……我不过是贱命一条，死有余辜，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
半吊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言语中更多了几分无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不管有理无理，你总不肯服软半分。若不是知你脾气秉性在先，任谁也消受不了你这性子。难道你说话一向都如此……直白么？”
似乎有根针瞬间直刺入我的耳膜，疼得我脑仁都抽痛起来，好多声音在我脑海中嗡嗡作响，混乱过后渐渐汇集成一个声音。
……有因必有果，若不是你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会无故惹得一身骚……
……你听得什么便是什么！红十三你就是太缺管教，以致铸成大错，我今天倒要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
……绯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性子太强，记得以后跟旁人说话，切不可太过直白，以免吃亏受罪……
直白？是啊，好像曾经有人也这么形容过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原来，他的每句话，每个表情，一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上。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忘记他？怎么才能不再想起他？
有影子不停在眼前晃动，我逐渐回过神来，看着半吊子在我面前挥舞着双手，他的眼神中是难掩的同情和怜悯，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脸颊已**一片。
“都怪我，明知你重伤初愈，精神不济，还与你说这些无聊的话。”半吊子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安慰我道。“雪樱有我师傅照顾，你不要担心。至于墨师叔，担心也是无用，只能从长计议。还有你娘，你千万不要太伤心了，逝者已逝，请节哀……”
说到最后几句，半吊子已是细若蚊蝇结结巴巴，边说边瞄着我的脸色。我心里酸楚无比，却不肯在他面前露出丝毫脆弱的模样，只得闭上眼眸，回身躺在石床上，蜷缩起身体面向墙壁，再不发一言。
耳畔传来半吊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越行越远，消失不见。
在我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若是心思太重，自欺自苦，必定不是爱你之人喜闻乐见的。我虽然不曾经历过你的苦楚，但是我明白，为所爱之人伤心是什么滋味。正因为心里苦，才更要放宽心。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才不算辜负爱你之人的心意……如果我说的这些话，让你感到不开心，请不要介意，就当我——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万千思绪如海潮般汹涌翻起，在我眼前滚滚流过。寂静的石窟中，橘色的火焰缓缓舞动，头顶依旧发出水珠滴落在结界上的噗噗音，潮湿的石柱垂落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在墙面上恍若寂寞的影子。
我怅然若失的目光里，渐渐，伤痕累累。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我几不可察的眨了眨湿润的睫羽，迷惘的眼眸渐渐流转。我微微侧过头来，平躺在石床上，对着眼前跳动的火光和空无一人的石窟，微微动了动嘴唇。
黯淡的声音仿佛悄然跌碎在苍茫中的尘埃，轻语如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