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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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病房外。

    一声凄厉的哭喊从灰白色的长廊尽头传来。

    “为什么她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到底我们车家犯到你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害他!贱人、狐狸精!我跟你拚了!”

    “赫凡你不能有事你若有事,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汪羽璇躺在病床上,紧闭的双眼、抿合的嘴唇显示睡著的她仍充满恐惧。

    她苍白的脸上冒著冷汗,被子里的手脚还僵硬不能放松。

    一连串不能平息的恶梦,在她吃下镇静葯后仍不断侵扰她无法休息的脑子,汪羽璇不断重复看着车赫凡滚下山崖,他的身子伴随落石一并下沉,如折断的树枝粉碎坠毁

    “不!不你不要死车赫凡、赫凡你不能死”汪羽璇痛苦呓语著。

    “羽璇、羽璇你怎么了?女儿,你张开眼睛看看妈,别吓我啊!”守护在女儿身边的汪母止不住眼泪,她庆幸女儿拣回一条命,却又担心独自获救的女儿遭受车家人的责难。

    她一方面焦急呼唤女儿赶紧醒过来,一方面也为车家那孩子祈祷,祈求老天爷保佑他平安没事。

    “妈?妈!妈快救我!救我!”汪羽璇突然从床上跃起扑进母亲怀里,无助哭喊。“妈,我好怕:赫凡摔下去了,他死了!他是被我害死的,怎么办,妈,是我害死他!是我”

    “不准胡说!车赫凡没死,他活得好好的”汪母紧紧抱著女儿安慰道:“乖,你乖乖休息,他会好的。他只是昏迷,他爸爸会给他找最好的医生,很快他就没事了。”

    “昏迷?”汪羽璇激动地拉住母亲的衣服。“我亲眼看见他滚下去的!那山谷好深好深,他一定死了!呜他死了”

    “他没有掉下去,你别乱想!”汪母捧住女儿的脸,清清楚楚告诉她。“车赫凡没有掉下去他的头撞到石块,最后弹落到树丛里。他们救起他的时候他脑部严重撞伤,现在经过急救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等他颅内伤势好转就没事了!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但我认为他一定会好起来。”

    “妈,你说的是真的?赫凡没掉下去,只是昏迷?”

    “是,但他受了伤,需要时间复原。”汪母心疼地抚著女儿的脸庞,鼓励道“他冒著生命危险救了你,你要赶紧好起来才能照顾他、报答他啊,乖,现在赶紧躺好,等下医生会再来替你彻底检查一次,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汪母扶著女儿躺下,并为她仔细盖好被子。

    这时,病房外又响起凄厉叫喊。

    “你给我听著,姓汪的娼妇!你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了吗?我们车家不会放过你的,你等著瞧!我们赫凡怎么会这么倒楣啊,惹到你这个铁扫把!你这个贱货,看我怎么修理你!”

    “妈是谁在叫?”汪羽璇闭上眼,虚弱问道:“是车赫凡的妈妈吗?”

    “不是,是他爸爸的大老婆。”汪母莫可奈何摇头。“车赫凡的母亲惊吓过度也晕倒住院了。她发疯似地鬼叫鬼嚷,也不想想这里是医院,不是她家,真不懂那女人在发什么神经?明明不是她生的儿子,来凑什么热闹?八成是想演给车金祺看的造孽啊,花心的男人”

    汪羽璇沉痛闭上眼,此时她无暇评论车家的家务事,她觉得好累,好想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什么都没发生。

    她多么希望那些惊心动魄,只是恶梦一场。

    --

    三天后,神色憔悴的金毓贤单枪匹马找到汪家来。

    “这是二十万美金,请汪太太笑纳。”

    “车太不,金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汪母看着她放在茶几上的支票,惊讶又不解。

    “不好意思,我我没有别的选择,希望汪太太成全。”金毓贤低头哭泣,不时拿著手帕拭泪。“赫凡发生这样的事,把我吓掉半条命,他爸爸更是气到差点中风,为了我没阻止他上山这件事对我很有意见。还有车夫人她更利用这件事制造事端,我实在被逼到没办法了,我的压力好大”

    “你们车家的豪门恩怨,关我们什么事?”汪母气愤地打断她的话。

    汪母约莫了解金毓贤口中的“没办法”是什么意思,虽然从她的一番话里实在听不懂她到底想怎样。

    “对不起,我知道我要求过分了。”金毓贤把那张支票拿起来,谨慎交到汪母手中。“这是我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诚意,我希望你能带著女儿离开赫凡,至少让他痊愈之后找不到你们求求你,我只有这个儿子,他遇到这样的劫数,只有你们能救他”

    “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我搬家?”汪母气忿咆哮。“脚长在你儿子身上,他要来找我女儿谁挡得了他?你是他的妈,有本事你阻止他啊!没道理反倒要求我们搬家,这什么世界嘛!”

    “汪太太!”扑通一声,穿著高级套装的金毓贤跪在汪母面前,哭泣哀求。“算我求你,我知道你一定忿恨不平,一定也在耻笑我是个没用的软弱女人可是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赫凡!现在车金祺夫妇已经对他很不满了,就算赫凡好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愿意让他接掌东兆”

    “唉,金小姐你快起来吧!我担待不起。”汪母真是没想到豪门这么复杂。“你家里的事,我不便过问。你我都是做妈的,都是为了孩子好。如果你儿子懂事,他会听你的,犯不著牺牲我们啊!”“汪太太,我生的儿子我很了解,赫凡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他认定的东西就不会放手。我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为了儿女感情,而放掉大好前程。”

    “这”汪母很为难,她不认为她们母女需要为了不相干的车赫凡,改变已经安稳的生活。

    “汪太太,你也知道商人重利轻别离,车金祺现在只留赫凡这个儿子在身边,赫凡聪明又能干,我相信他的能力足以统劣讷兆,偏偏有人不让他好过。

    车夫人是怎样的角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儿子没望,才勉为其难认了赫凡,现在赫凡出事,她更可藉机怂恿车金祺去外面找个儿子同是女人,你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体谅我的心情吗?请你可怜我这个没用、只能攀附儿子活下去的女人,给我一条生路好吗?汪太太,我求你”“金小姐,你、你这根本是在为难我嘛!”汪母慌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泪眼汪汪的可怜女人。

    “妈,你就答应金阿姨吧。”本来在房间里休息的汪羽璇走出来,清清楚楚对母亲说:“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去找杜叔叔吗?不如我就去美国找杜叔叔吧。”

    “羽璇,你真是个好孩子!”金毓贤感动地抱著汪羽璇,感激涕零道:“金阿姨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乖女孩,老天爷一定不会亏待你,一定会给你个好夫婿的!”

    看到这景象,汪母除了摇头叹息,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山难后不到十天,汪羽璇尚未从这场惊逃诏地的灾难里恢复过来,就在母亲及美国的杜叔叔安排下飞抵纽约,开始全新的生活。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刻意孤立自己,坚持不与杜叔叔同住,而选择住在学校宿舍里。

    她让自己像个设定好的机器人般规律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强迫自己完全融入当地的人际与生活圈,完全不讲、不听、不看中文,也不接触任何来自台湾的讯息。

    如此她才能彻底埋葬过去,将与车赫凡的那段记忆重重上锁,永远不再想起。

    对汪羽璇而言,在自我放逐的异乡生活里,唯一一扇向著蓝天,可以供给她心灵阳光的窗口,只有在日本留学的昔日姐妹淘奚心瑷。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收到奚心瑷从日本寄来的可爱小东西,或者她也会拍些实习作品,把一些很搞怪的发型和化妆拍成照片给她笑一笑。

    汪羽璇把所有的苦闷、忿懑都化为写给奚心瑷的文字,随著信件漂洋过海到日本,把沉痛的过往葬送在海洋中,换来心灵的平静。

    从飞离台湾那天开始,汪羽璇心里很清楚,她和车赫凡就像汪洋大海中偶然交会的船只,擦身而过之后各有各的方向,只有渐行渐远,不可能再有相会的时候。

    几乎算是被迫离开台湾的汪羽璇,在美国的生活也渐入佳境,她一度以为以后的人生都会在美国度过,既然她对台湾已无眷恋,不回头也理所当然。

    “羽璇,你真的甘心让车赫凡永远不知道,在他生命里曾有你存在过?甘心让车赫凡像个傀儡一样任人摆布?你们之间,难道真要这样子不明不白算了?他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他们没有资格剥夺他选择的自由!”

    宋传伟坐在学校的如茵绿地上,以平静的语气说著汪羽璇听不懂的话语。

    他在台湾完成大学学业,因为拥有外国国籍可以不必服兵役,而为了打探到汪羽璇确实落脚的学校,宋传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经由各地台湾同学会,才得知她在离纽约市还有大半天车程的知名大学商学院就读。

    汪羽璇下了课,才走出教室便看见站在草坪上微笑的他,结实吓了好大一跳,没料宋传伟的话更叫她困惑惊讶。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汪羽璇不解的看着他。“你突然跑到我学校来,就为了跟我玩猜谜游戏?你可不可以说清楚点,车赫凡怎么了?他不是痊愈了吗?”

    车赫凡经过近半年的休息才终于彻底复原,这是汪羽璇唯一知道的、关于他的消息。

    “是,他是身体复原出院了,但是,他被换了一个脑袋!”宋传伟不平道:“外表上他一点也没变,跟以前刖的车赫凡一模一样,可怕的是他整个思想、脾气都跟以前刖不同,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为了巩固利益竟做出这种事,车金祺为了钱、权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呸,真是丧尽天良!”

    “换了一个脑袋?”汪羽璇依然有听没有懂,蹙起秀眉问:“这怎么说?他跌伤了脑子还是变笨了?还是他丧失了记忆?”

    汪羽璇每每忆起他摔落山崖的情景依然心惊,在那样强烈巨大的碰撞下还能保住生命已经是奇迹,只是伤害脑部或其他功能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能让你猜中了。他确实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只不过”宋传伟抬头望向天际,长叹道:“可惜他不是自然丧失,而是人为加工”

    “不会吧?这怎么人为加工?,”汪羽璇不可置信地摇头。“太夸张了!你去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我不相信记忆可以用人工方式抹去,除非是他自己忘记!”

    “车赫凡确实有被他父亲请来的催眠师进行过催眠。”宋传伟斩钉截铁说:“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大秘密,只因为他们请的那个催眠师是经过我家的家庭医生介绍的!我家的家庭医师还告诉我,车家要求的催眠非常彻底,现在的车赫儿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他不再如以前热血有情有义,也不再嫉恶如仇,变得像他父亲一样唯利是图,为了利益六亲不认!

    包恐怖的是,在他的记忆里,山难以前的一切几乎全部被抹得一乾二净,他记不得高中以前的一切”

    “这、这是真的吗?”汪羽璇从没听过这么恐怖的事,她听完宋传伟的述说,只觉浑身发抖,无法相信地摇头。“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确定?”

    “嗯。”宋传伟止目定点头:“他变了。变得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对他遗忘的过去,车家自然编好一套说辞来蒙骗他,只要他不遇见以前认识的人,车赫凡只会相信家人告诉他的那一套。”

    “天啊”汪羽璇听完,什么话也接不了。在她单纯的想法里不能理解这般复杂的阴谋究竟为了什么?也难怪宋传伟要说车家不当车赫凡是个人,而是条狗了!

    自己亲生的儿子,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啊?汪羽璇悲伤心痛地低头暗泣,感觉好不容易不再波动的心海又掀起滔天巨浪。

    “或许,我千里迢迢跑来告诉你这件事,对你太残忍了。”宋传伟站起身拍拍屁股。“羽璇,我只是觉得你为了他远走他乡,再怎么样也有知的权利,如果你真的想回去挽回他,我可以帮你。”

    “我我想,没有必要了。”汪羽璇凄楚地摇摇头。“我都离开台湾了,还管他记得或不记得谁?他母亲巴不得我离他愈远愈好,还是算了”

    “别急著否定。”宋传伟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你还有时间慢慢想。下午你还要上课,我也刚好要去纽约办点事情。不如你明天下课后来纽约找我,我们找个地方吃顿饭,顺便讨论这个问题。”

    宋传伟像是兄长、又像是导师一般给她强而有力的支撑。

    他握著她的手,诚恳允诺:“羽璇,不管你要考虑多久都没关系,重点是你自己想清楚,我不希望你的人生再有不能弥补的后悔。明天无论你决定如何,我都会支持你。”

    “嗯。”汪羽璇感动得热泪盈眶,点头道:“学长,真的谢谢你。”

    隔天,汪羽璇下了课之后如期赴约。

    她自己开著车子到纽约和宋传伟会合,为了车赫凡在台湾被人为加工失去记忆的事,她想了一整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山难发生的时候,金毓贤到家里来又哭又跪,深怕车赫凡大好前途坏在自己手上,好说歹说非要她离开台湾不可。

    汪羽璇为了顾全大局黯然离开,甚至做到彻底与台湾断绝音讯的地步。

    她已经做到这样了,那些长辈为什么还忍心对无辜的他做这种事?她愈想愈是悲愤心痛。

    倘若仅是阻止一段感情,何需残忍至此?

    在飞车前往纽约的路上,她脑子里涌进万千复杂思绪,想起车赫凡对她的誓言犹在耳边,而今已付诸风中,不留痕迹,怎不令她感伤心痛?

    大人为了一己私利主宰孩子的生命,宁可让孩子扭曲了原本的良善天性,只为了更壮大事业

    她真不懂这些富豪们脑袋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世界上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吗?

    离开台湾的时候,她没有再见车赫凡一面,忍住相思的苦痛,竟换来这样的结果!汪羽璇很不甘心。

    她想听从宋传伟的建议回台湾一趟,为车赫凡争一口气!她不想再处于挨打的位子,既然委屈不能求全,那么再委屈又有什么意义?

    汪羽璇心急著要赶紧见到宋传伟商讨这件事,从来不开快车的她此时竟不由自主猛踩油门,超越一部又一部车。

    就在她准备超越前方一部载著家具的小货车时,突然失速往前追撞,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见货车上的家具掉落一地,唏哩哗啦一阵碎裂声响!

    她随著车身的翻滚撞击瞬间失去所有意识,只在最后被狠狠甩出车外掉落地面时,清楚感觉碎玻璃压过脸部,传来强烈的肌肉切割拉扯的剧痛.!

    那是一场要命的恐怖车祸,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太阳,谁料老天爷并不想结束祂的游戏祂让她活下来,却彻底毁容。

    一向视她如已出的杜叔叔不惜砸下重金找遍全美权威名医,不但要把她救活,更要她恢复昔日姣美的容颜。

    那段整型复健的日子可谓生不如死,她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力量捱过那种痛苦,躺在病床上不见天日的时候,她总挥不去一死了之的念头

    约她到纽约的宋传伟为此自责不已,那段时间他放下所有工作与学业陪伴在她身边,同时他也通知在日本短期进修的奚心瑷,奚心瑷接到消息马上从日本飞过来陪伴照料她,陪著她捱过手术的痛苦和抚平心灵的创伤。

    他们一心只想让她赶紧走出生命幽谷,再也无暇顾及台湾的车赫凡到底变成怎么样。

    后来,她恢复了健康,只是她的容貌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如再生父亲的杜叔叔希望她浴火重生之后,彻底告别台湾的风风雨雨,反正她现今的模样已没人认得出来,何不顺势展开不一样的人生?

    她听从恩人的安排,改了中文名字,从汪羽璇变成了汪瑀璇,表示从今以后恶运远离。

    接著,杜叔叔安排她读最有名的大学商学系,同时进入杜氏企业从基层做起,他要她脱胎换骨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几年光阴过去,她果真不辜负杜叔叔的栽培,在美国东岸的流行时装界闯出名号。之后,再挟著母公司杜氏企业的丰厚资源,她回到台湾大举开疆辟土,再创响亮成功的休闲时装品牌。

    她低调工作,把所有的荣耀都归给美国的杜氏企业,而她的心在这些年完全静止,她以为换了面貌重生之后,可以永远过得波澜不兴。

    她不想记得过去,但过去在她生命中登场的人物和回忆,却不愿轻易放过她。